第8章 篆法竹条
屋外，是一头人立而起的野猪。
颈上鬃毛漆黑无比，坚如铁刺，两颗獠牙外露，好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偌大的影子与其口中腥臭一同，扑洒在院子里。
猪妖？！
李暮瞳孔骤缩。
哪怕是借着门缝瞥见一斑，也足以令其肝胆欲裂。
“阎幕，你不说话，我可就要进来了。”
猪妖哼笑一声，迈开步子，往院中走去。
蹄子一跺、一跺，犹如地震，震得地面砰砰作响。
“这次你托我办事，未有好酒好肉招待，待会去了小枫村，可得让老猪好好吃几个姑娘。”
“放心吧，你看上的那个姑娘，老猪会让你爽完了再嚼碎入肚。”
听着猪妖言语，李暮心思电转，瞬间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间草庐的主人，与猪妖勾结，一起为祸乡里。
而今夜，便是二者约定去小枫村，祸害百姓的日子。
只是······
这猪妖口中的阎幕，此时又该身在何处？
李暮正思虑时，猪妖已经临近屋门，祂伸出粗壮手臂，眼瞅着马上就要推门而入。
这一刻，李暮心里打鼓，大气不敢出，小气不敢呼。
拼了？
他心神紧凛，穷思苦想该如何化险为夷。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阵暴喝，“呔！畜生，还不快快授首伏诛。”
猪妖愣了一下，然后缩回手臂，循声望向左侧。
却见灰蒙蒙的林莽中，冲出一道人影，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仿佛只用了一步，他便从林间直接跨到草庐院子里。
待其站定，才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着一身墨青色道袍，肩上斜挎黄布袋，手中攥着几支黯绿竹条。
竹条呈长条状，四四方方，削得纤细板正，其上纂有刻痕，似是书写一排小楷。
“修持之人？”
猪妖看向老者，讥笑道：“如今妖魔乱世，早就绝天地通，灵气枯竭，无望修道，你们这些修持之人，不过是假借外物的废物。”
“前不久，老猪我刚吃过一个小娘子，也是修持之人，那滋味，滑嫩得很！”
“哼！”老者冷哼一声，道：“不过一头开了窍、善人言、双足立的畜生，也敢自称山妖精怪？”
“与你同流合污的那小子，早就被老夫就地正法！”
此言一出，猪妖却是不怒反喜，捧腹大笑：“老猪本就有杀他之意，没想到被你这老道捷足先登，倒也省去一堆麻烦。”
“待老猪清清肠胃，再来吃你。”
话音未落，猪妖忽然张开腥臭的血盆大口，呕出一堆黏稠液体，如一滩绿色烂泥，倾泻在地。
其中，不乏有还未消化掉的头骨、裘衣、红色绸兜...
甚至还有眼球，锄头，和一些不可名状之物。
看得出来，这猪妖一旦饿了，是有啥吃啥，见啥吞啥。
见到这一幕，老者起先是厌恶不已，只是几息过后，他脸上痛苦万分，如同看到什么震怖之物，颤声道：“芸儿...”
原来是绿色烂泥中，有一件粉底白边襦裙，袖口处，还有一只白皙小手，未被猪妖胃酸消化。
“哦？”猪妖抹了抹嘴，哼唧一笑：“这小娘子与你相熟？那正好，老猪我大发慈悲，送你俩共赴黄泉。”
“畜生，还我女儿命来！”
老者暴怒，身形犹如惊雷疾驰，竟比其声先至。
于是乎，躲在屋内的李暮，先看见老者迅猛前冲到猪妖身前，才听见那一声勃然怒吼。
“啪！”
一阵脆响蓦然而起，是那老者临近猪妖之际，猛然折断了一支竹条。
折断竹条的那个刹那，老者手中蓦然凝聚一团金光，虽只覆盖手掌，却端地明光烁亮，神威煌煌。
“金光术！”
老者探出那只金光流溢的手掌，骤然发力，猛地拍在猪妖大腹之上。
这一切，突如其来，几乎只在须臾一瞬。
实际上却是老者折断了两支竹条，才达到的一记奇袭。
轰然一声。
猪妖如断线风筝，身躯一震，倒飞出数丈开外，直到撞塌草庐院栏，才滞住身形。
烟尘滚滚散开，却见其中有一道俩人高的身影，裹着尘雾，跺地而出。
猪妖走出烟尘，竟是毫发无伤。
“不错，这招老猪见过那小娘子施展，只是没你使的这么厉害。”
猪妖又呕出一口绿色烂泥，滩在地上。
绿泥之中，隐约可见十数支黯绿竹条，皆如老者手中所攥竹条一般，纂有字迹。
猪妖捡起一支竹条，其上纂有“食日之色”，猪妖继而猖狂大笑：“这竹条，应该是修持所用吧。”
“你...你敢！”老者目眦欲裂，却来不及阻止猪妖折断竹条。
下一刻。
一缕薄暮之色朦胧显现，汇聚在猪妖折断的竹条上方，凝成一抹淡淡日精，宝光灼灼，蕴生灵气。
猪妖张开血盆大口，如享用珍馐一般，一口吞掉面前日精。
“爽！”
它低吼一声，颈上鬃毛见风就涨，如大纛般迎风飘扬。
瞬息之间，其身躯更是猛然拔高数倍不止，如一幢巍楼拔地而起。
可其速度，却是不减反增，未被庞大身躯所累。
“老道，受死！”
只听得一声怒吼。
老者眼帘中有一抹黑影骤然消失，随后其胸脯便如遭鼓槌，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
身后草棚，瞬间应声倒塌。
仿佛有一团黑风，撞断了老者浑身骨骼、心脉。
只一个照面，老者便呕血不止，奄奄一息。
“老道，你这竹条，真是好用极了，哈哈！”
猪妖踱步如地震，每跺一下脚都是势大力沉。
它伸出手掌，抓向草棚中的老者。
啪的一声，老者再次折断两支竹条。
食牛之气，吞牛之力。
老者刹那之间，只觉浑身舒泰，身上伤势不再疼痛。
却未见骨骼接续，心脉重生，想来应是回光返照之举。
他攥紧拳指，手臂上青筋暴起，向前递出一拳，恰与猪妖扑风而来的手掌，交击一处。
这一拳，聚有吞牛之力，拳力之大，如有莽牛冲撞而来。
只可惜，老者的濒死一击，就如石沉大海，溅不起一丝水花。
嘭！
烟尘四起，土砾滚滚。
猪妖气力更胜一筹，一把按住老者身躯，将其压在掌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能眼睁睁看着猪妖张开腥臭大嘴，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嚼碎自己筋骨血肉，吞食入腹。
可老者的眼中，犹不见一星半点绝望之色，仿佛还存有什么翻盘的悬念。
下一刻，异变突起！
“呕——”
猪妖正要啃掉老者上半身的时候，忽然呕血不止，随后更是七窍流血，血流如瀑。
“怎......怎么会这样？”
猪妖的精气神，以及其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竭。
不出片刻，其便会生机尽失，流血至死。
“哈哈，畜生也妄想假借人族修持之物？到头来，只会适得其反，爆体而亡。”
老者笑得大快淋漓，他仿佛早已知晓猪妖折断竹条的后果。
与其对峙，不过是为了加速猪妖的肉身衰竭，令其自寻死路。
“你......”
猪妖再也说不出话来，抬起的手臂更是颓然倒下，身躯如高楼倒塌，轰然落地，地面如帛裂，向四周扩散出蛛网裂痕，震响不已。
而那老者，更是被猪妖偌大身躯，压成血泥。
“嘭——”
猪妖倒地之后，其身躯蓦然爆裂，腥臭血肉如骤雨纷纷，溅射遍地。
彼时，夜色下突然多出一道人影。
正是看其生，观其死的李暮。
尔后，他还要坐收渔翁之利。
李暮扒下老者黄布袋，随意一翻，发现布袋里竟有数十支黯绿竹条，皆纂刻有字。
甚至还有十支淡绿竹条，生机与绿意明显胜过黯绿竹条，却未刻字。
袋中还有一把刻刀，一张堪舆图，一小袋种子。
囊袋里的种子，圆粒漆黑，宛如黑豆豉，乍眼一看，难以辨出可植何物。
至于那张堪舆图，不光绘录风水地势，还有迷漉山脉的局部地图。
再看刻刀，通体石料材质，应是老者篆刻竹条之用。
所以，修持之人，就是个刻字的木匠？
李暮摇了摇头，不做多想，转身又朝着猪妖呕出的绿泥走去。
他又收起了另一堆修持之物，也是十数支黯绿竹条。
做完这一切，李暮手持火把，站在屋外。
“此地不宜久留，只能将前辈火葬了。”
他丢出火把，草庐顿时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那不知名讳的老者虽是无心之举，但李暮这条性命，确实是其所救。
夜黑风高，山火灼亮。
不多时，一切痕迹都会随风消散，化为灰烬。
“既然那猪妖能去小枫村生杀予夺，想来此处应当没有第二头妖魔为非作歹。”
“那么先前毒死原身的妖物，又是什么？”
“这猪妖，还真是什么都吃，有一颗眼球，非人非兽，却仿佛仍有活性。”
李暮脑中正回想那颗眼球时，怀中忽地传来一阵温热。
“搜山图怎么会这么烫？”
李暮忙取出搜山图，却见书页无风自动，自行翻开一页，然后如有一笔在纸上徐徐绘出一颗眼球，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满是惊诧不已。
这眼球···分明就是他在猪妖呕出的绿泥中，所看见的非人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