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临死赠言
乾清宫内,崇祯怒发冲冠,几乎将所有能砸的瓷器尽数砸了个粉碎。
御案上摆着一封锦衣卫密报。
密报内容是张能奇夜袭黄梅县,被安国公邓平留驻黄梅的兵马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张能奇连同两千精兵被俘。
密报如果只看到这,对崇祯而言自然是件喜事,邓平不管怎么说也是他册封的国公,邓平大破贼兵,自然也能算是朝廷的大捷。
可偏偏这密报还有后文,说邓平不但释放张能奇,还连带着把俘虏的贼兵一起还给了张献忠老贼!
邓平此举,他眼里可还有他崇祯!
按理来说,对于张能奇这种贼军重将,邓平将之俘获,自当押解京城报功,就算不押回京城,也该就地斩首,给胆敢犯境的张献忠一点颜色看看才是。
可邓平倒好,全给放了,他什么意思?
当初他让致仕在乡的张四知给邓平送去《永乐大典》,尽管张四知开罪了邓平,但洪鸿还是完成他交代的使命。
封爵安国公,要《永乐大典》他也给,崇祯觉得自己对邓平已然仁至义尽,不敢指望邓平和朝廷勠力同心,出兵剿灭叛逆,可也说过,只要贼兵犯境,邓平当一力剿之。
若非如此,他为何要把黄州拱手相让,现在倒好,张老贼袭击黄州,邓平战而胜之,最后却把人给放了?
邓平就算没有君父之念,可还有半点诚信!
崇祯发火,王承恩默默无声,直到崇祯怒气稍缓,才开口道:“万岁爷,邓平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削弱张老贼的力量,因为他曾说过大明不亡,他不起兵,他现在灭了张老贼和李老贼固然容易,只不过到了那时候,大明内患大定,只需屯重兵于边塞,便能让外贼止步于关外,大明也能迎来喘息之机,如此中兴可期,只不过如此一来,等到大明元气恢复,又仿造出天狼营那等火器,邓平优势全无,如何以区区一州之地对抗天下,所以他故意留着张献忠,是想消耗大明的力量,以图后计。”
崇祯怒道:“朕岂能不知邓贼的算盘,朕就不信了,邓贼难道料定大明必亡!”
王承恩沉默,他和邓平打过一次交道,话里行间的,似乎邓平真的料定大明必然亡国。
邓平哪来的自信?
张献忠最近连克数城,不过也跟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而李自成,这厮丧尽天良,水淹开封,致使数以十万计的百姓死难,孙传庭虽说败于其手,但元气未伤,未必没有机会毕其功于一役。
大明国势确实大不如前,但王承恩觉得,大明亡国,几无半点可能。
崇祯叹了口气,颓然坐在龙椅上面,他此刻真的心力交瘁。
邓平……不想也罢,崇祯权当没这么号人物。
可朝廷呢?
蓟辽总督洪承畴兵败松山,崇祯以为洪承畴已然为国死难,为了笼络士心,也为了激起将士效死之念,崇祯亲书祭文,皇家九祭,洪承畴死后哀荣,煊赫一时。
然而,洪承畴竟然降清!
洪老贼深受君恩,崇祯对其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让他总督蓟辽,几乎是将大明所有的边军精锐放在他的手上,也让这老贼挑起护国边陲之重任。
然而这老贼志大才疏,刚愎自用,以致兵败松山,本该为国死难,以全臣节,然而这老贼恬不知耻,竟然降了蛮夷!
愧对君王之恩,崇祯颜面扫地!
此贼贪生怕死,降贼卖国,崇祯真想知道洪老贼死后有何颜面去地下见洪家列祖列宗,有何颜面于地下去见大明历代先帝!
无耻之尤!
“去镇抚司。”崇祯突然冒出一句。
王承恩应下,知道万岁爷是要去见兵部尚书陈新甲最后一面。
陈新甲私自出关和清酋黄台吉议和,因走漏风声,被满朝大臣得知。
一时间,满朝激愤!
甚至有不知死活的言官当廷质问万岁爷,问陈新甲议和是否皇帝授意。
万岁爷震怒否认,那言官也被廷仗,最终死于仗下。
王承恩不觉得万岁爷不承认是没有担当,因为万岁爷是让陈新甲装病后秘密去关外议和,陈新甲行事不秘,最终败露,还连累万岁爷,本就死有余辜。
陈新甲主动把罪名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本就是应有的明智之举,用他一人性命保全家族,还能让万岁爷多少有些愧疚之心,也是死得其所。
要不然还能如何?
非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此番议和乃是奉的密旨?
若如此,或许能保全狗命于一时,却也为自身乃至整个家族埋下灭门之患。
很快,崇祯便装抵达北镇抚司。
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接到消息后,已将陈新甲从昭狱提到自己书房,锦衣卫于书房十丈外宿卫。
陈新甲年近六旬,原本半百华发,此刻已是雪白一片,不过精神还算不错。
昭狱,向来都是令官员闻风丧胆之地,对官员而言,昭狱是真正的炼狱,任你曾经位高权重,一旦身陷昭狱,很快便会知道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陈新甲并未遭受酷刑,甚至连虐待似乎都没。
举人出身,成为兵部尚书,虽未入阁,勉强也算位极人臣,对陈新甲而言,此番替崇祯背锅,虽死无憾。
陈新甲没想到的是,自己临死前,还能见到皇帝一面。
“罪臣陈新甲,叩见吾皇,恭请吾皇圣安。”
“朕躬安,赐坐。”
“罪臣谢陛下。”陈新甲老老实实坐下,死期将近,反倒坦然不少。
“与满清议和,是朕的主意,你办事不秘,以至满朝哗然,朕想留你条性命,奈何满朝激愤,非要让你以死谢罪。”
陈新甲苦笑道:“家童妄言,以致泄密,此臣之罪也,有负陛下所托,臣虽万死难抵。”
“内患延绵,外忧不绝,朝廷疲于应付,长此久往,天下何时能定。”
陈新甲笑道:“陛下励精图治,奈何大明天灾人祸经年,此非陛下之过哉。”
“此处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朕问你,若你是朕,当如何?”
陈新甲起身跪倒,道:“臣不敢。”
“平身说话,君臣闲谈,不必当真,朕恕你无罪。”
陈新甲起身,略微思索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对臣推心置腹,臣岂敢妄言,臣只有八个字赠于陛下。”
“说说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崇祯离开北镇抚司,一路无言。
陈新甲是死是活,崇祯并不关心,满朝文武都认定是他指使陈新甲去议和又如何?
崇祯根本不会认,他身为大明天子,岂能和蛮夷论和!
只要不认,千秋史笔,谁敢在史书上记载是他崇祯要议和?
陈新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能为君而死,乃是荣耀,自己只需善待其后人,给予其一世荣华,陈新甲也该含笑九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