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常态
张孝思明白，从邓平的角度推行土改，其实是对的。
但是就算邓平夺了大明江山，他也要靠天下的读书人，靠士绅阶层为他治理整个天下。
土改……无疑是将皇家和士绅推向对立面。
哪怕一开始士绅无法反抗，但久而久之，遇到一位软弱的庸碌之主，土改哪怕是祖制，那也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说到底对利益阶层有好处的祖制才是祖制，对利益阶层无益的祖制，就是狗屁。
朝堂上的官员身为士绅阶层的代言人，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把这条不友好的祖制给废除掉，或者干脆当成一纸空文。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废除又怎么样？
百年一过，邓平成了一堆白骨，士绅阳奉阴违，深宫天子知道个啥？
土改可以对付，但科举实在没法应对。
科举靠四书五经，撇开难得出现的科场舞弊，所有读书人都得真刀真枪在考场里厮杀，脱颖而出的才会成为人上人。
可不管怎么说，大族拥有的条件和资源，绝非寒门可比，也就是说大族掌握话语权的机会比寒门出身的学子要高得多。
更何况就算寒门子弟，也有绝大部分有大族培养，这些人位高权重之后，能不为大族张目？
利益互补罢了，就跟艺馆里的小妹喜欢投资读书人一样，她们广撒网，指望其中哪怕有一个有良心的在功成名就之后能让她们脱离苦海，哪怕做妾，成为外室，也比倚栏卖笑，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要强得多……
可惜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废除科举，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毕竟皇朝要靠读书人治理，又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够资格，所以就算废了科举，新朝也一定会采取另外选拔人才的方式。
世家大族与时俱进也就是了，可真正致命的恰恰是选拔方式。
邓平在黄安的时候举措还不彰显，可到了黄州以后，窥一斑而知全豹，黄州之政完全可以照搬天下。
黄州培养读书人的制度是全民强制教育！
满足年龄必须入学，甚至包括女童在内，隐瞒者、不愿者，将会受到重罚！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隋唐时代门阀对读书人的垄断因门阀消失后，进化成为士族扶持寒门，进而获取话语权的办法也将彻底失效。
普通百姓子弟全部接受同等教育，凭借考试成绩一级一级往上升学，最终成绩优异者，进入高等学府，再经过政务考核进入官场……
这和士族还有什么关系？
世家大族还想用银子去笼络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学子？
等这些学子进入官场，贿赂倒是可以，但意义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接受资助才有机会继续学业，最终步入官场，人情世故在前，知恩报恩在后，你不替帮助你功成名就的世家说话，就是忘恩负义，也必然会被所谓的道德君子排挤，最终难以立足。
另一边是朝廷培养，最终脱颖而出，没有世家帮扶的恩惠在内，新朝官员凭什么替世家大族说话？
除非有利相关，然而这是本质区别。
最让世家大族不安的是，邓平的新式教育中还有律法！
世家大族苛虐百姓，百姓敢怒不敢言才是常态，有冤无处诉更是常态。
寻常百姓哪懂律法，有了冤屈找官府，官府不为他们做主的话，他们只能忍受，为了一场官司，打到倾家荡产的同样也是常态。
甚至于官司也是世家大族兼并土地的一种手段。
可邓平在黄州普法！
告诉百姓遇到冤屈该如何去打官司，官司如果遭遇不公正待遇的时候该如何申诉。
家家户户都有读书认字的娃，读书明理知法，还能随随便你被官府摆布？
世间事固然没有绝对，但是无可否认，这一手要比明太祖《大诰》里说什么百姓遇到贪官污吏可以把官员绑了押送京城靠谱的多。
而且黄州还司法独立。
什么是司法独立？
简单来点，就是负责审理案件有专门的衙门，名叫法务部。
法务部下设法院，这法院便是专门审理案件的机构。
别扯大明也有什么通判官，通判官的主要职责是监督地方一把手施政，协理审案，也就是说断案权主要还是在正印衙门。
黄州不一样，黄州法务部下设法院、监察、巡查，三个衙门。
巡查的职责是缉拿盗匪，维持地方治安，有抓人权和前期审问权。
一旦巡查审问得出结果，需要将问案卷宗递交监察院，由监察院整理好材料交给法院审理……
巡查:抓人，审问。
监察:审查，整理诉讼。
法院:断案。
三级分置，互不统属！
这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律法，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制度。
但是黄州推行的制度，已然让世家大族能钻的漏洞小到了极限。
享有特权的世家大族，如何甘心面对这种种几乎是明着针对他们的制度。
很显然，不甘心，那么是老实接受还是反抗。
反抗，如何反抗？
反抗的目的是什么？
显然是为了遏制邓平，尽可能阻止邓平一统天下！
不过江南世家大族还没能下定决心，所以张孝思来了。
张孝思拒绝了邓平的挽留，留下《女史箴图》，算是在邓平这为自己留下个善缘。
回镇江后，张孝思打算派几位族中子弟来黄州，邓平现在还是潜龙在渊，手底下能堪大用的人才不会太多。
如今黄州各个政务部门，九成官吏都是暂代职权，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读书人。
这是先机，张孝思相信，凭借族中子弟接受过的教育，远非那些连功名都没有的读书人可比，也就是说，张家子弟很可能会得到邓平的重用！
随着邓平地盘的扩大，最早一批追随他的官员地位自然而然会水涨船高。
如今一个县的正印官，等到邓平真做了皇帝，或许成为六部九卿那个级别的高官，也未可知。
和别的世家大族一样，如今在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阵营当中，同样也有张家子弟，只不过李自成、张献忠毕竟是逆贼，前几年还朝不保夕的，自然不值得重视。
等需要重视的时候，还想跻身核心层，已然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