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骂驴呢
二十几分钟后,检查结果出来了:颅骨受损微裂,轻度脑震荡,得住院观察十几天。
只要脑子没渗血就行……陈春年进去打一声招呼,便开着吉普车赶到县一中家属院。
出这么大事,必须要给他家里人打一声招呼。
梁县长、常老师两口子早已接到李政委电话,正在家里坐立不安的等消息。
骤然听到敲门声,两口子吓了一跳,一看是陈春年,自然就更紧张了。
“小陈,正邦什么情况了?”梁县长裹着一件军大衣开门,皱眉问道。
常老师也从屋里出来,问道:“小陈,正邦伤的重不重?他人没事吧?”
“检查结果出来了,脑子没渗血。”
陈春年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笑道:“姐夫,大姐,咱们这会儿就过去看他?”
梁县长说一句‘现在就去’,两口子立刻动身,一起坐进212吉普车。
快到县医院了,梁县长突然反应过来:“小陈,你会开汽车?”
陈春年扶着方向盘,笑嘻嘻说道:“汽车又不难开,还没有手扶拖拉机和28拖拉机难伺候。”
“想当年,我在苦水镇公社插队时,可是远近闻名的拖拉机手,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后生,上门提亲的人,把知青点的门槛都快踏平了……”
“……”
听着陈春年的自吹自擂,常老师信了,还一个劲儿的夸他,说小陈心灵手巧。
梁县长却黑着脸,骂道:“你拿着拖拉机的驾驶证开吉普车,这是违法行为!”
然后,他不经意的说,回头你去找一下李政委,先拿个驾照吧。
陈春年赶紧点头:“嗯呐。”
有了这句话,驾照的事情基本稳了。
哎,这还真是一个意外之喜呢。
这年月学个驾照太不容易了,所有的汽车都属于‘公车’,尚未出现私家车的概念,想要考驾照,必须争取拿到某一个单位的名额,否则免谈。
此外,即便你拿到了‘学习名额’,也不一定能学车,因为汽车都是各单位的‘公产’,很多人学车大半年、一两年,可能连方向盘都没摸过,实际上就是一个学徒工,整天打杂、洗车、拧螺丝……
晚上九点多,眼看着常正邦确实没有生命危险,且吃了一大碗面条,梁县长两口子这才回去了。
临走前,常老师拉着陈雪晴的手反复感谢、叮嘱,并塞给她50块钱。
陈春年开车送梁县长夫妇回家后,又折返回县医院,给姐姐留下500块钱,叮嘱她想吃什么、想穿什么自己买,绝对不能花常家人的一分钱。
他承认,这是一种十分隐秘的、典型的穷人思维。
可是没办法啊,在面对身份、地位高的人和家庭时,每一个正常人,基本都会下意识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愿意落了面皮,生怕被人看轻。
好在现如今的陈春年不差钱,姐姐没学历、没工作,那就先让她成为‘小富婆’呗。
毕竟,钞能力、也是能力嘛。
在县剧团的屋子里凑合一夜,次日一大早,陈春年也该回七里河公社了……
……
清晨的红宁很美。
出了县城,一路向东,很快就进入了绵延不绝的山区,林木稀疏,荒草迷离。
盘山公路宛如一条屎黄色的飘带,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沟,陡然间转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大片河湾地。
再过一个多月,冬小麦就该发芽了。
到了那个时节,空气湿润,一坨一坨的绿,便会陆续出现,简直特么的美的不像话啊。
“看见没,那一道山梁就叫公主屲。”
“听说王昭君出了长安城,远嫁匈奴时,和亲队伍就顺着这一条路去了临洮,然后顺着河西走廊出鸡鹿塞,嫁给了一个草原上的老王八蛋。”
“你看,你一道山梁,像不像公主的屁股蛋子,啧啧,是不是相当的圆润啊?”
“……”
一路上,听着陈春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哔哔,姜红泥扑棱着两只桃花眼,整个人都痴了。
在她眼里,地处西北之地的红宁县,无异于穷山恶水、干山枯岭,看一眼,她就不想多看第二眼。
可是,在陈春年眼里,即便最平常、最普通的一棵树、一座山,似乎都成了人间胜境。
一根草,一棵树,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了某种神秘的灵性,让她忍不住就去多看一眼。
“姜红泥,最近跟着小姨学戏,都学到了些什么?”
陈春年突然问道:“咋没见你和姐姐吊嗓子?不会啥都没学到吧?”
姜红泥涨红了脸,沉默一下,道:“学、学了、嗯,其实学了一段唱腔。”
“我笨的很,总不会让声音拐弯儿,小姨说京腔味太重,少了秦人的浑厚与沧桑。”她赶紧补充一句。
陈春年一下子来了兴致:“行啊,来,给我唱几句。”
姜红泥不给唱。
陈春年非要。
她非不给。
他非要。
最后,她实在拗不过,勾着脑袋酝酿好一阵子,开口唱了起来,却是《窦娥冤》中的一段戏词。
有窦娥在小房焦急等候,一个人闷悠悠紧锁眉头;
我的父多年来音信无有,盼只盼还在世性命保留;
最伤心我的夫得病亡故,好夫妻恩爱情长记心头……
“呀,唱的还可以啊。”
陈春年听了,忍不住夸赞几句:“可以的可以的,好好跟着小姨学,争取成为国家一级演员、西北最好的闺阁旦。”
姜红泥都快要愁死了。
她其实想学刀马旦,可是小姨说了,她学戏太迟,年龄太大,骨头、肌肉和韧带已经定型,学不来刀马旦了。
可是,她不甘心。
因为她发现、陈春年喜欢花旦,更喜欢青衣旦,但归根结底、却还是最喜欢刀马旦。
每次看戏时,只要出现刀马旦,一个鹞子翻身,一个劈叉,再一个回头望月!
哎哟我去!
每当这时,他的眼睛就会一眨不眨,就会下意识的舔嘴唇、吞口水。
嗯,一看他就是个会看戏的,很懂行嘞。
姜红泥再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跟着小姨学刀马旦,开骨拉筋肯定很疼、很疼,说不定会受损。
但没关系,只要她男人喜欢,就算疼死几次,她都心甘情愿……
陈春年自然不知道姜红泥的想法。
早上9点半,吉普车抵达七里河公社,看着街道两侧低矮破旧的‘铺面’,以及那些赶了几十里山路、满面疲惫与风霜的农户,他的心里挺不好受。
相比苦水镇公社,七里河公社的自然条件好很多,起码还有一条小河,沿河有两千多亩水浇地。
不过,也就好一些罢了。
现如今的农村都穷,能保证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粮食基本支撑不到夏粮成熟。
所以,每到五六月份,青黄不接,能看到好多乞丐拖儿带女的要饭。
或者,在荒山老林里,成群结队的挖野菜,顺带着采挖一些中药材贴补家用。
还别说,红宁县的中药材品质不错,有几样都能算是名贵中药材了。
供销社和县医院、中医院收购药材价格太低,好多老百姓根本就不愿意卖给他们。
所以,这就便宜了陈春年……
212吉普车开进公社戏院,他先找到李政委,汇报了一下常正邦同志的伤情。
李政委终于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春年归还了吉普车钥匙,笑嘻嘻敬一根烟:“李叔,商量个事。”
李政委:“说。”
陈春年:“借我一辆跨斗子摩托车,我来回跑,每天收购这么多垃圾,我得时不时回去找仓库,还得分拣处理……”
李政委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借。”
陈春年呆了一下,叹一口气:“那就算了。”
“李叔您忙着。”
说着,他掉头就走。
走出去几步,刚好有一头黑驴路过,“啊呜啊呜”叫唤几声,吓了他一大跳。
陈春年大怒,顺手扇了黑驴一巴掌,破口大骂他:“我把你个驴日哈的,没良心的东西!”
“老子几万块钱帮有些人擦屁股,亏钱收破烂,收拾烂摊子,你个驴日哈的帮不上忙就算了,龇牙咧嘴干啥来?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话?你个驴日哈的东西……”
李剥皮黑着脸,后槽牙一咬一咬的骂道:“陈春年,你个狗东西骂谁呢?”
陈春年回头,咧嘴笑道:“李叔,我骂驴呢、我骂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