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洋夷
马车穿街过巷,一路西行。
车内,章璟自是不知荣国府因他而起的小小风波,车外繁华久看之下他也有些疲了。
便悄悄将大丫鬟散乱的发丝仔细地捋到小巧的耳后,偷偷埋首一嗅。
淡淡的胰子香味扑鼻,还有少女特有的暖暖奶香,格外好闻。
这便是乳臭未干了。
其实他身上也有一些。
“二爷莫要作怪。”
青岚偏了偏头,随手推了推他便不在意。
二爷近来惯喜如此,称之为“解压”来着,嘻,且让他解压罢。
她仍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逆着人潮,来了两个高鼻子深目、金发碧眼的怪人。
青岚惊奇道:“二爷,你看那人怪模怪样的,头发竟是金色的,这便是洋人?”
大吴向来注重华夷之防,洋人只准呆在船上,禁履中国之土地。
因此百姓多闻洋人之名,却少有见过洋人的。
“姐姐好眼力,这两人该是英吉利国的。”
章璟抬起头,仔细打量了那两个中年洋人。
薄唇白肤,金发碧眼,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相貌。
为首的那人,看上去五十来岁,不过英国人显老,倒也作不得准。
立领衬衫,格纹花呢西装,军团条纹领带,又裹了一身双排八扣海军长大衣,戴着一顶绅士帽,目光高傲,逡巡审视。
周遭国人有躲了去的,也有瞪回去的,还有指指点点,瞧个新鲜的。
另一人身量稍矮,三四十岁,作神甫打扮,亦步亦趋,嘴里叽里咕噜,小声介绍着什么。
两个绿袍小官在后面紧追慢赶,一边高喊着回避,喝退百姓,一边低声哀求:
“马先生,还请告诉史先生,莫要再耽搁了,早早上轿去鸿胪寺罢,诸位上官可都在候着呢。”
这群人身后,两顶软轿正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神甫上去叽里咕噜一阵,转头来告诉两个小官:“此是无理之要求,史密斯先生拒绝。”
两个小官一时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鸿胪寺向来冷清,他们又是里面最没根脚的,就被打发来伺候这洋人了。
听说南方战局不利,这洋人是上面邀来神京和谈的,他们是万万不敢得罪啊。
只是此人老往人堆里扎,又大大违了华夷之妨。
等板子落下,他们二人还是得吃挂落,弄得不好,一身绿皮也保不住。
那史先生顿足在一个肉夹馍的摊位前,既嫌弃又好奇,神态纠结似要尝试。
他这一驻足,摊主却遭了殃,食客吓散了,钱没收着不说,那两个绿袍官儿还一个劲地使眼色,让他快些滚球。
马车突然减速停下,青岚一个不备,撞到了章璟怀里。
章璟本能沉腰坐马,呼吸引劲,立地生根,不动不摇。
双臂大张,就要拉弓。
立时又反应过来,改张为环,一手将那细腰揽住,一手抚在青岚额头。
“咚”的一声,就被顶到了车板之上。
【缘+1缕】
小青岚都快被他薅光了,这下看来是真心疼了。
青岚忙撑起身子,牵过他的手细细摸了,然后檀口微张,对着红印子小心地吹了几口气。
少女榴齿含香,缕缕暗香四溢。
章璟刚悄悄闻了闻,就被少女拧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又作怪。”
说完又低头仔细吹着,轻声道:“二爷还疼吗?”
章璟有些讪讪,又一眼瞧见青岚那双手,十指纤如葱根,只是做惯了活,皮肤再不细嫩。
他心疼地握了握,安慰了句:
“一点不疼的,姐姐莫要担心,倒是这几年苦了你,等安顿下来,日后洗衣洒扫这些粗活也不用你操持了。”
青岚脸上一阵热乎,忙抽回了手藏到身后,笑着道:
“我原就是伺候二爷的,哪有什么苦不苦的,二爷莫要哄我了,国公府也没有请人伺候丫鬟的道理罢。”
说罢,她纤腰一扭,就要起身出去:
“哪有人这般驾车的,要是放在县里,早被主家给赶了去,二爷且坐着,我去找他论论理去。”
瞧着这暴炭一般的大丫鬟,章璟忙拽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稍待,这真不是车把式的缘故,要怪须怪那两个洋人,是他们堵住了去处。”
青岚不由面露难色:“我可说不来鸟语,骂了他们也听不懂,白白费了口水。”
章璟诧异道:“你不怕他们?”
青岚皱了皱鼻子:
“这有啥好怕的?就是长得丑了些,怪了些罢了。”
这种自信昂扬的面貌是章璟从未想到的。
是了,现在大吴仍是天朝上国,万邦来朝,还不是前世经历百年沉沦的近代中国。
百姓面貌自是不同。
他振袖而起,抬步下车:“既如此,我便带着姐姐去找他们理论理论。”
刚掀开车帘,车把式忙“哎呦”一声:
“这两个洋鬼子蛮夷来着,不知礼数,小少爷你甭和他们计较。”
却是怕雇主惹上了官司,连累了自个。
“老人家莫忧,小子晓得轻重。”
章璟双膝微弯,轻轻落在地上,瞧着周围人都在看新鲜,双臂微一用力,将青岚也轻巧地抱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前面钻去。
车把式“哎哎”了两声,也没拦住,见人走远了,一口痰啐在路边:
“呸!又是个穷大胆的南蛮子,也不瞧瞧这是哪块地界,自个倒霉了就算,要是连累了爷爷,一脚就把你的小蛋黄子踢出来!”
旁边的车夫撇了过来:“老韩头,那两个少爷小姐,倒是好相貌,却是哪里来的,又往哪儿去?”
老韩头瞜了一眼,这人姓李,行四,认识不少人牙子。
这两个小崽子只说是到德善坊投宿,又不是去国公府邸,也没啥不能动的。
他想起了刚刚帮忙搬上车的的两箱行李,沉甸甸地,分量可不老少,心头一动,手笼在袖子里比了个手势。
至于车上那张弓,还有那壶箭,不过小南蛮子吓唬人的手段罢了。
李四见了,心中一喜,却微微摇头,还了个手势。
如此三番二次,二人相视一笑,却听得前面惊叹一片:
“不得了,不得了!这小公子竟会说鸟语啊!”
“什么鸟语,没见识的东西!这分明是叫鬼话!哎,鬼话,鬼话,洋鬼子的话嘛!”
约翰•史密斯转过头,脸上风吹日晒形成的沟壑里填满了惊讶:
“哦,瞧瞧,我听到了什么?!男孩,你可以再说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