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凉如水

中秋，又是一轮猩红满月。

在团圆饭间，夜幕降临后，从东方的天地尽头，爬升上来。

先是挂在远处人家的房檐下，而后被支顶在屋山头，后来，穿越稀薄的云，在半空完满地展现出来。

经历酷暑的天地，一时间是凉不下来的，只有田间、水边，荫凉之气，已经开始升发。

月色是“随行就市”的。天地溽热，自然，月色也就是红热的。

只有等到夜半，满月高挂，没有了初升时的月大如盘，而产生了距离感来。

此时的月色，开始偏凉了。

但真正要月凉如水，就要等到子夜偏过，才有这沁凉感觉。

月凉如水，月色静冷，即便月光洒满天地之间，万物影影绰绰，到底是没有温度的光色，清沁如水一般。

不过，要说这如水一般的凉，到底水凉几许，各自的理解差异不小。

于我而言，月凉如水，如家中水缸里的水一般凉。

水缸的水，因为量小，更能水月感应，一缸水，无非就是一两担，放之天地间，涓滴之物，难成浩汤大势。

当月色白凉之时，缸中之水，自然已经凉下。

其凉只会有过，不会不及。

月凉如水，水凉如月。

月水之间，还有层神秘的关系。乡间传言，中秋夜，月透过天井而入，水缸里的倒影之中，最能看到嫦娥玉兔、吴刚伐桂。

所以，也更留意在皓月当空时，去水缸中寻觅。结果自然是不用多说的。

只是在水凉之气中，看到皓月倒影，对月凉如水的感触更深了。

月凉如水，到了深秋时分，就更见冷峻了。

深秋深夜，跟着忙完一天秋收的大人回家，月色亮白，天地之间，一片淡银色，但是，月色不比日光，凭借其力，是看不清楚东西的，只能看见个大概。

亮白处，或是平整硬地，或是河道、水潭，反射出月光来；暗重处，则或是丛生杂草，或是绿叶深处，月光在此被包裹进去，留下黑黑一团。

人事在天地之间，月光之下，自然也不会缺。

月光下，旷野之中，忽然兀地一团黑重，与四周不调和，多半是墓地。

“松柏冢累累”，柏树团状，松树突挺，一团黑重之中，也颇有层次感。

但是，到底是魂归之处，是彼岸之门，黑暗之中，是没有胆量去细细打量的。

深秋月夜，天地凉冷，水汽凝结成霜露，夜半时分，已经冷意十足。

冷夜更为寂静，活物都在暖处蓄力，不大会在冷气中，消散精力。

不过，还是有夜行之物的。

正夹在大人之间，惴惴不安看着看不真切的世界，心思飘远之时，突然间火光乍现，一声巨响，只见土路上一个拉长的灰影突然倒下！远处一阵烟腾起，随后咳嗽声传来，唏唏嗦嗦人声渐近。

这是乡野的猎人，背着一杆土枪，来收获打到的猎物了——一只秋夜觅食的野兔。此时，猎人嘴里的香烟已经点燃，夜色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在这看不真切的夜里，也就是猎人的眼神、猎人的沉气，才能将这飞奔的野物一击命中，这野物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月色下，身体的形状都是被拉长的。

惊魂甫定，只听得大人一声招呼，刺破冷夜旷野的静寂。

不过，一边啧啧赞叹，另一边却回应寥寥。

常伴月色、隐于黑暗的猎人，不会是那咏唱的夜莺。

2022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