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脸面
很快，又有一个人跪下去了。
“祁军主！”
这人大呼起来。
他面前有个小水坑，似乎是之前不知谁撒了泡尿所形成的。这人完全可以避开，却仿佛故意作践自己一样，一下子跪在了这水坑里，同样叩首。
“还请祁军主救我们一救吧！”
他除了这句话，别的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叩头，把自己的头往那泥地里不停歇地捣着，满脸肮脏不堪，却仿佛全无知觉。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又有第三个人跪了下去。很快，又有第四个、第五个……
很快，约莫跪倒了三十多个人。
众人目瞪口呆。
那些还站着的镇民，个个脸色也羞得通红。可那些跪倒了的人，就在他们身边，他们却也只是站着不动，最多掩面叹息，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你们，你们真的都不要脸的吗？”
祁定瞠目结舌，无法理解地摇起头来。他算是个老实人，祁功有些别的部众，已经看着这些人，怒目而视了。
“兄长，不要理会他们了！”祁力士说话最快，连珠箭一样地就跑出了话来。
“这帮人良心坏透了！您败坏家业，难道就是为了帮这样子的人吗？！”
他这话一出，人人称是！
可唯独祁功依旧是毫无发火的样子。他沉默了数秒，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吧，看来，也就这一条路子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是大吃一惊！
李胡儿赶紧拦住了祁功。
“兄长，你，你莫不是在说笑话？我也听说了啊，您那炉子，是能炼出宝贝的，留着生钱不好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把炉子都舍弃了？”
斛谷殷也拦住了祁功。
“祁兄弟，何必如此呢？”
他倒是不觉得那个炉子有法力。毕竟嘛，那炉子还是祁功问他借的！他阻止祁功，只是因为觉得祁功为这些毫无良心的家伙付出不值。
但祁功握住了他的手，分明是恳切地解释了起来。
“兄长，你也看到了，这帮人都是被逼急了的，自然不肯罢休。其他豪帅弟兄又舍不得家底。两头既是都不能配合，除了我自个出出血，把这些补上，还能怎样呢？这帮人如果彻底闹起来，您纵然有办法弹压，也到底是有风险，容易出乱子。我舍弃一个炉子，令众人都能够欢喜些，也是好事。”
他言语简简单单，但字字诚恳，分明都是为大家着想的意思。
斛谷殷听祁功这么几句话，本想再劝，可他突然心中一动，嘴里轻轻“呀”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又不劝说了，收敛起表情，暗暗思量起来。
再看祁功的部众，除了那个蠕蠕俘虏阿噗纳看不出异样，其他的人，无不是怒气冲冲。而匹六他们，则依旧是不停地叩首。
“且随我走一遭吧。”
祁功在众人各异的注视里，轻轻又把葛南和匹六他们扶了起来，说起话来越发恳切了。
“你们跟在我的身后，向那个刘大官诉诉苦，兴许他也就发了仁善之心了。”
众人哪里信那个刘大官是仁善的人？但既然祁功这么说了，当然不会拒绝，都是满脸通红，感激之余，连连点头，跟着祁功朝柔玄镇的官署去了。
刚到官署，就看到官署那边，门口站了几十个全身甲胄的武士，排列整齐，杀气腾腾。再看那官署的大门也敞开着，那个万俟轨，正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个人，往外头走，嘴里还很贴心地念叨着：
“刘大官，小心，小心啊！”
那刘大官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脸很白。他似乎本就是个白脸，又偏偏涂了不少粉，更是惨白一片，看着瘆人，那粉勉勉强强贴在因为肥胖堆积成的皱纹上，厚重得随时要掉落一样。
这人身上还熏了香，味道很浓，偏偏还和这城里的马粪味混杂在一起，越发不堪。
他笑盈盈的，姿态颇为优雅，见了祁功过来，呵呵一笑。
“祁军主，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听说有乱子，想去弹压，现在看起来，是平息了？”
他微笑起来，脸上的粉果真簌簌往下面掉。
祁功冲他弯腰，行了一礼。
“刘大官。”
葛南跟在后头，听到这两人交谈，似乎是互相认识的样子，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听全保厚说，祁功为了救济自己这些人，去和刘大官交涉，乃至被言语羞辱了，又回想起自己刚刚厚着脸皮，下跪请求祁功帮助自个，心里头越发羞耻，恨不能把头埋到地里边去。
就听祁功继续说道：
“刘大官，他们之前因为困窘，吵嚷了几句，算不上什么乱子。我今番领着他们来，也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欠缴了税款，又无力偿还，这才央求我领着他们来问您赎一赎，讨一讨。”
他说话时头低得很低，一字一句的，宛然像是恭敬服软的样子，惹得那刘大官又笑了起来。
“万俟轨和我说，祁军主是个不好打交道的，可这几天看来，想是他说谎了？”
那万俟轨赶紧奉承了一句：“刘大官是贵人，他害怕也是应当的。”
那刘大官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好说，好说，只是那些选走的人，是为我家大人选取的，也是我一片孝心。你要我放人，得拿财物来交换，可不是么？”
却说，当日啊，那个万俟轨贪污财货，还得悄咪咪地去做，一但被祁功拿住了证据，搬出了“法度”，就不敢吭声了。可今天这位刘大官，竟是把这样的事情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肆无忌惮地讲出来，可全然没有害怕“法度”的意思。
但这也难怪。谁让人家的干爹，是当朝权势滔天的大宦官刘腾呢？法度，他干爹的话就是当今这大魏朝廷的法度！
祁功依然是面无表情，早有准备一样。
“刘大官，”他把身子弯得更低了些，看得身后的众人眼睛里喷火。“我家有个有些法术的炉子，能炼出宝贝来，贵人也是听说了的，前番问我要，我没舍得给，如今愿意献上。”
看这意思，似乎祁功的炉子有法力这件事，已经在整个柔玄传遍了，连那刘大官都知道了。而且，他还向祁功讨要过，只是祁功没给！
听祁功这么说，那刘大官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但他又故意摇了摇头。
“不过是炼出琉璃罢了，我在洛阳，哪里缺少琉璃？我不要。”
“非但是琉璃，还能延年益寿的，贵人想必也听说过传闻了。”祁功恳切劝说起来。
“只是运用的配方不能急切给贵人，须是我沐浴斋戒三日后，清心静神，才能在茅纸上写下，否则就没有效力了。贵人先把炉子带走，也把我这些乡人的家眷放出，我今天就开始斋戒，三天后，快马把配方送给贵人。我人在柔玄，家业也在这里，贵人也不必怕我赖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