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痴儿
他一连呼了三声,没有回应,心中一惊,慌忙往里头摸进去。
屋子不大,外面是睡觉的,里面有个隔间,是堆柴火的。杜洛周摸到柴火间,却见一大堆木头里头,伸出条毛腿来,隐隐还有鼾声,这才松了口气。
他上前狠狠踹了一脚。
“彭乐!莫要躺尸了!快些起来!”
这一脚下去,就听“呀”的一声,那堆木头稀里哗啦地散落开了,从里头坐起来一个壮汉,没穿上衣,脸上、胸上全是黑漆漆的毛,简直像只黑熊。这人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瞧清了面前的人,骂道:
“杜洛周!你吵闹什么?你整天叫爷爷我躲在屋子里,不要外出。我憋得快成了死人,依旧是听从你的话,在这里睡觉,你怎么还踢爷爷?!”
杜洛周也回骂起来:
“彭乐!你好不晓事!你这厮在西北杀了人,逃到此处,若不是我,谁肯收留你?我怕你被捉了去,才叫你躲在家里,你怎么反而有脸来骂我?快些起来!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那个叫做“彭乐”的壮汉气鼓鼓的,一翻身,从木头堆里站了起来。他不站起来不要紧,一站起来,竟是比杜洛周还要高了半个头!这人在狭小的屋子里几乎站不直,不得不略微弯下腰。
彭乐瞪着眼睛,喝道:
“也罢,也罢,人在你的屋檐下,不敢不低头!你且说来,有什么要紧事?”
杜洛周上下打量了这个彭乐一眼,低声喝道:
“你时常夸耀自己,说自己有万夫不当的勇猛,可当真么?”
“如何不当真?我还说少了的!”那彭乐暴躁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是这么件事,”杜洛周听他再度确认,才解释起来。“城西南面有做高塔,上面有十个甲士,你可有本事爬上去,把他们做掉?”
他说到此处,又补充了一句。
“那里头据说有个会射箭的,箭法极好!”
不曾想,彭乐一听这话,冷笑起来。
“这事是不难。不过十个人,略动动手指头便罢了!只是杜洛周啊,你这厮虽收留了我,这些日子,却不曾见过一句好脸色,连吃喝都饿着爷爷,我如何就要为你卖命?!”
杜洛周急了,咬着牙握住彭乐的衣襟。
“且不说好脸色的事情,我这般穷困,你吃喝又那么多,我哪里供得起?我给你个逃犯一个住所,你本该感激,怎么还来怨我?这番做事,是奉的本地了不得的豪帅的吩咐,若是办成了,也少不了你的赏赐!你且助我一助!”
那彭乐想了想,又是朝地上啐了一口,随意捡起件破衣裳,披在身上,勉强盖住了些躯体。
“也罢,你多少也是与我有些恩情。你且引路,爷爷这几日猫得手脚都软了,正好施展下筋骨!”
他话语间,仿佛去独自迎战十个甲士,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勾当一样。
杜洛周赶忙帮他引路,又帮他打开大门,牵出马匹。
彭乐再度冷笑起来。
“此番用得着爷爷,倒是恭敬了!”
杜洛周听他言语无礼,不由勃然大怒,奈何果真用得上对方,只好强行压下了火气,勉强笑道:
“且去做事!少不了你我的赏赐!”
说罢,也翻身上了马。两人两骑,一起朝那座哨塔跑去。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虽然月光明亮,但到底不比白天。他们两个人行动,人数少,动静小,所以虽然路上经过了一些杂胡部民,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不多时,他们到了那高塔底下。
塔上的人早已经瞧见了他们,不过因为来者人数过少,没有在意,便朝下面喊道: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杜洛周早有准备,同样大喊:
“我奉功曹史的命令,来给你们送封信!”
“送封信?”上门的人有些奇怪,这大晚上的,送什么信?只是来者不过两个人,谅来也没什么威胁,便朝下面喊道:
“既然如此,且爬上来吧!”
说罢,拍了拍高塔的梯子。
杜洛周和彭乐都下了马,彭乐穿着身大衣,里头藏了把腰刀。他满不在意,径直就往梯子走去。
杜洛周拉住了他,极力压低声音,再度嘱咐起来。
“须是小心!上头有个善弓箭的,不好对付!”
彭乐呵呵一笑,一句话也没说,反而打了个哈欠,就往上头爬去。
杜洛周站在下面,仰着头看。天色昏暗下,看不太清楚,但月光皎洁下,又多少有那么些轮廓身影。杜洛周只觉得一颗心几乎悬到了嗓子边,紧张不已。
却看那彭乐优哉游哉,不紧不慢地往上爬,不多时,便爬到了上头,又十分从容地翻过了围栏,身子被一个箭垛挡住了,令杜洛周看不到。
杜洛周赶紧踮起了脚看,却还是视野受阻,看不清上头的样子。
只是突然间,上头有人暴喝了一声!
杜洛周本能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觉得脸上湿漉漉淋了一脸!他下意识伸手去摸,一股黏腻浓稠。鼻子一闻,分明是血腥气!
再听此时,彭乐在上头大喊起来:
“一个!”
与此同时,这塔上头,却恰似一锅水猛然烧开了一样,瞬间闹哄哄一片!拔刀声、喝骂声、推攘声、金属的撞击声似乎在一瞬间一股脑地奔涌出来!
还没有几个呼吸,就听彭乐又大吼起来:
“两个!三个!”
杜洛周越发心惊,他赶忙跑动起来,却绕着塔转动半圈,绕开了那个箭垛,这才隐约瞧见上面的样子。就见那彭乐壮大的身躯抵在围栏上头,左手右手,分别抵住一人!这三人后头,还有两人,抽着刀正在捅来!
杜洛周人在塔下,都不由猛然畏惧!
那彭乐却不慌不忙,两只大手忽然一使劲,竟是轻松揪住了左右两个甲士的衣领,宛如提起孩童般将他们提了起来,轻轻朝前一甩。那两个持刀的人来不及收手,两刀都“噗嗤”捅上同伴的身躯,又被盔甲挡住,“铛”地清脆无比。彭乐哈哈大笑,随手又把手里的两人往身后一甩,乃是将他们径直甩下了高塔,口里还同时大喊起来:
“四个!五个!”
那两个甲士被掼到地上,都呻吟起来。杜洛周赶紧拔出腰刀,凑上近前,对准脖子,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他抬头再看的时候,又找不到彭乐的身影了,只听得到高塔上噼里啪啦翻江倒海般地响动起来,仿佛闯进去一头蛮牛,不顾一切地把一切冲个粉碎。
就听彭乐依然在大喊:
“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他一连喊道“九个”,突然就没有声音了。非但他没有声音,整个高塔上都没有声音,仿佛上面的人,都死去了一样。
杜洛周越发惊疑。
他略微后退几步,希望调整视角,看一看上头发生了什么。而他刚退后几步,突然“嗖”地一声,有支弓箭斜斜地从上头射下来!这支箭力道极大,却好像有点歪斜,乃是撞破栅栏,直直插向地面,就落在杜洛周脚下不远的地方!这箭前半截完全插入草地,只留着后一半在空中,仍然扑棱棱作响,若是射在人的身上,只怕就是个对穿!
杜洛周上前一步,伸手要拔,一时间都没拔出来。
却听塔上终于有响动了,乃是“噗”地一声,又是一声惨叫。最后,则是彭乐略显懒倦的声音。
“十个!”
杜洛周狂喜起来,再度抬头去看。却见彭乐身影的轮廓渐渐浮现,依然是不慌不忙,晃晃悠悠地走到梯子旁,慢吞吞往下面爬。他落到地上,随手把身前包着的大衣扯开,从里头咕噜噜,滚出一地的人头来。
“却不经杀。”
他摇头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