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朝内公卿尽拱伏
祁功见这几个人如此轻慢,心中顿时不悦,当即沉下面孔。只是他还没说话,斛谷殷却已经从人群里走出来,再度抓住了他的袖子。
“贤弟啊,”他看上去有些发愁的样子,一张脸皱得快要挤出水来,令人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觉得湿哒哒的。
“他说的不错的。咱们再如何,便是在柔玄有了些头脸,也毕竟是人家的下属,还是要有些礼节才好。我也不知道你带着的这位朋友是谁,但你即便尊敬他,也只是你自个的尊敬,如何就能到将军门前嚷嚷着‘贵客’二字?”
他倒也端的是苦口婆心。
斛谷殷倒不是因为软弱才这样退让,而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计较。他此刻也想明白了。既然那个镇将认下了截杀刘大官是“蠕蠕人”所为,那其实已经在里子上是让步了的。那么,自己在面子上让一让步,让那位新任的将军心里头畅快一些,又不痛又不痒,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他看到祁功好像有点想要出头的样子,才三番两次来劝说祁功,让他不要再生事端。
祁功呼出一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那甲士站在门廊前,不住地冷笑,竟是已经和其他的甲士言语起来起来。
“这个祁功实在是不晓事!我们弟兄随着将军在洛阳交游,不知在多少达官贵人门前帮忙站过岗,不知把多少达官贵人挡在门外,令他们老老实实等候。像那宇文平北的宅子,我们值守过的。那封光禄的园子,我们帮忙看过的。便是那高阳王的府邸,我们都看守过的!这厮,却领着个奴辈和我们说什么‘贵客’,端的是可笑!”
众位豪帅都有些变色的样子。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宇文平北、封光禄和高阳王是谁,但也能猜到,想必都是高官显贵。此时此刻,他们有些人,惊叹恐惧那镇将来历不小,果真交友广泛,自己得罪不得;有些人,则愤怒于这些甲士分明有看不起自己柔玄的意思;还有些人,乃是觉得这几人为他们看过不少达官显贵的大门而骄傲,实在有些可笑。
只是他们虽然各怀心思,到底是不敢辩驳。
而祁功本欲说话,听他们这么一说,反而又不说话了,站在一边冷笑起来。果然,乙居伐听到“奴辈”二字,面色一变,当即喝问起来:
“你方才说的那个宇文平北,乃是宇文庆安么?”
那甲士听了,就是一惊。
他家将军和那位平北将军关系要好,经常往来,他也一直跟随着,甚至帮那位平北将军看过大门,都不是虚词。但是,自个也是混了段日子,才偶然得知那位宇文平北的名讳叫做宇文庆安的,怎的眼前这个黑脸的汉子张口就能说出?
他愣神间,一时没有回答。
乙居伐看他发愣,又是冷笑道:
“你说的那封光禄,莫非是封回吗?姓封的光禄大夫倒也有几位,但园子出名的,却只有那个封回。”
甲士听了,又是惊疑万分。若说那个宇文平北还可能是有些名气才偶然被此人了解,那为何眼前这人还能知道朝中有几位姓封的光禄大夫,还能知道他们家是否有出名的园子?!
乙居伐见这人脸色大变,还不吭声,更加冷笑了起来。“想是我说中了。”
他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位甲士,不紧不慢,竟是用一种讲故事般的口吻缓缓讲述了起来。
“我还要问你们几件事。那宇文庆安的宅子有扇气派的大红门,委实好看。可其实他当初造宅子时没找到足够的好木头,那大红门有一块是拼上去的,还刷了漆作遮掩,你们既然帮他看门,可注意到了么?那封回的大门倒是真真切切,是上好的木料,可有次被野狗撒了泡尿,他觉得不吉利,就拆了重建,偏生工匠功夫不好。如今他家的门,过了雨天,能从门里往外头淌三四天的水,你们可见过么?”
他说到此处,大笑了起来。“诸位,我说的可对么?!”
那些个甲士个个惊骇起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无他,只因这黑脸汉子说的细节,样样都对!他们长跟着元恩,也看出过那宇文平北的大门有些古怪,发现过那封光禄的大门容易渗水,可其中的有来隐情,其实并不知道。而今天,这黑脸汉子非但把那些人的宅院特点说得分毫不差,甚至于,连背后的根源都讲得一清二楚!
他是如何得知的?
乙居伐说到此处,猛然上前一步,声音突然拔高,洪亮起来!
“唯有那高阳王的府邸大门样样皆好,没有半点疏漏,只是他家的大门可不常开!我想就算是你家将军前往,也不曾能让他开过大门!只是他的大门,我见过的!那大门高两丈,宽五丈,皆是朱红;走入门中,乃是长廊,上画异兽珍禽。那门口有三条道,日日打扫干净,入得门里,更是青石铺路,我一概皆知!”
他越说越嘹亮,越说越急促,一步步上前逼去,逼得那几名甲士忍不住几乎后退。但见乙居伐冷笑起来:
“我在洛阳也住过些时日,王侯以下者,皆是怕我、怖我、惧我、畏我、奉承我、逢迎我,都是与我为仆从、替我当后生!王侯以上者,也是认得我、随得我、从得我、善得我,都与我作兄弟、和我当亲友!怎么到了你这里,我就成了个‘奴辈’,连一句‘客’都当不起,连一扇大门都唤不开?!是何道理!”
他说得振奋起来,声音几乎响彻云霄,震动在众人的心上,把那些个甲士唬得果真站立不稳,倒退了数步。
“敢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为首的那个甲士,汗如雨下,不经意便弯了腰,战战兢兢,抱拳发问。
“无名少姓的野人罢了!”乙居伐更是冷笑。“我乃是一个破国流亡之人,一路奔逃到了洛阳,有幸天子不弃,得蒙恩典和托庇,才能够苟活至今!”
他一边说,一边朝虚空拱手。他言语说得谦虚,可说到“天子不弃”和“得蒙恩典”时,乃是惊得众人浪潮般往后头滚涌而去。
“哐当!”
突然,却听金属碰撞的声音。原来是个甲士本就站在台阶上,此时站立不稳,摔倒下去,咕嘟嘟打了好几个滚,弄得甲片乱响。
这人摔倒后,场面一时间又沉寂下去,凝滞下去。
斛谷殷一只手还抓着祁功的袖子,却忘了松开,目瞪口呆,如同泥塑的一样。过了好半天,他才如梦方醒,抓住祁功袖子的那只手略微抖动了一下,宛如又复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