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生受方寸恩，死亦三星客
自己这便宜师兄，当初在黄花观失足陷于妖精之手。
压根都没劳烦那位百眼魔君亲自出手，仅仅手下的一位虫总兵就将他师兄给料理得服服帖帖送入虫茧里变成如今的样子。
“祖师授业一向讲究个缘法，术流静动四旁门你既不学，想修个通天大道，却又发现不了祖师言谈举止背后的深意，到头反怪他老人家不授你高深术法，是什么道理？”
林觉意倒不是有意气对方，只是陈述事实道。
当初方寸山上，祖师也曾从道字门中的三百六十旁门里选了不少问他的意见。
一心想学个躲三灾，求长生的林觉意自然照着猢狲师兄的样子，一一拒绝。
祖师也不出意外的在他脑袋上打了三下，事后种种也就不需过多赘述了。
眼前的师兄分明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既然没有师兄孙悟空的悟性，怪罪祖师不传通天法门又是何苦来哉？
方才没被林觉意的言语搅乱心境的百目真人，眼下却是气极，手中法杖舞弄出一番极其夸张的动作，癫狂跃舞，大喝道：
“日出东方一点油，手执金鞭倒骑牛。”
“三声喝断长江水，止住红门血不流。”
“看看我这术法，不学方寸神功又待如何？”
只见不光光是方才那些血弹，就连这平地上的血池眼下好似也被一股强大的引力所牵扯，化作一团又一团弥漫的血气。
百目真人的法杖杖头，他背后肉团上无数的恐怖眼睛，此刻重新吸入浓郁血气，仿佛沾了水的海绵一般迅速胀起，给人一种随时都有爆炸可能的感觉。
那负伤的驼背道人看着身旁一动不动的小师弟，忽然笑得癫狂起来：
“血凝……”
“血散！”
“你这不懂敬奉师兄的小师弟，死了也不可惜，那老头子没有识人的眼光，合该白发人送黑发人！”
百目真人一边嚼着口腔里还没完全嚼烂咽下去的包子肉馅，一边将身子完全弓起。
电光石火间，以他为中心，浓郁的血雾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忽地如蘑菇生长般爆炸开来。
血雾爆炸的余波，甚至形成了一道好似小骊龙捶地弄出的手段一般。
百目真人满意地抬起头，打算好好欣赏一番自己营造出的杰作。
他已经能想象这亲爱的小师弟，会落得怎样一番血肉横飞的凄惨下场。
得了那老不死的一点真传又如何，三星洞里苦修多年，修为精进哪里比得上他如今生食血肉？
他也曾偷偷窥见过黄花观里的一点秘密，能让多目怪心甘情愿地干那种骗人羽化为妖的腌臜生意。
就算背后不是天上的神仙，也一定是大有本事的存在。
那些人都不计较手段下流肮脏，他心安理得又有何妨？
百目真人已经开始畅想接下来该如何精心料理这位自寻死路的小师弟了，难得遇上故人，可马虎不得。
“让我看看，你这双腿可得切碎剁馅拿来做包子，血液得让我背后这些心肝宝贝好好吸吮一顿，至于你那颗鲜嫩的心脏，师弟，我自会替你好生保留收藏起来。”
血雾散去，百目真人舔着嘴角，却目瞪口呆地望见他‘亲爱’的师弟此刻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跟前，手里还拿着面为三昧火点缀的铜镜，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不得不说，火灵真君虽然本事不济，但他那面法宝回火镜还真是件不折不扣的好宝贝。
“怎么可能，此等威力的术法，你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林觉意此刻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看着百目真人慌张失神的表情，他晃了晃愈发炙热的铜镜，淡淡道：
“威力是不俗，要不你也来试试？”
林觉意轻轻抖动手腕，缠绕着流火的精致铜镜眨眼间便得到了指令，只见到一阵冲向百目真人的血雾在对方面前爆炸开来。
接着如附骨之疽的三昧火顿时缠上了驼背道士，除了那根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制成的法杖以外，他那瘦削的身子还有背后驮着的肉团，顷刻间便没入了火焰的吞噬。
“不，我可是你师兄，你不能如此待我，小师弟，你发发慈悲，饶我一命吧。”
林觉意放下回火镜，抖了抖另一只手中的水火刀，刀锋上残留的血渍眼下已凝结成冰，他面无表情道：
“我已经说了，现在的你不配做我师兄，何况是祖师亲自交代我来让你解脱的，师命可不能随随便便违背哦。”
“不，不，那老不死的东西，小畜生，你看清楚了，我可是你师兄……”
百目真人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然而林觉意的刀可没长耳朵，也听不进去他的求饶。
被烧得疼痛难耐的驼背道人哪里躲得过林觉意的快刀，仅仅一个眨眼的时间，他背后那颗长满了诡异眼睛的肉团，便被干脆利落地斩去。
这一回林觉意的手很稳，刀很快，没给百目真人反抗的机会，那颗肉团就已经如同皮球般滚落在地。
枯瘦道人没了背后那颗肉团，仿佛被扎破的气球一般，吊着性命的一口气瞬间消散无踪，那根法杖脱手滚落一旁，他也虚弱地趴在地上。
林觉意长呼了一口气，低下脑袋看着道人多了一个大窟窿的后背，腑脏已经空空如也，心脏脾肺早已化作那生有怪眼肉团的食粮。
道人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此刻顾不上火焰灼烧的疼痛，晃晃悠悠直起身子，做了个盘坐的姿势。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勾起干燥的嘴唇，竟笑了起来：
“谢谢你，小师弟。”
“你回来了，师兄。”
明明素未谋面，但平淡的一问一答中，却仿佛诉说了一切。
“日后你若是有机会见着祖师，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声好，弟子学艺不精，给他老人家丢脸了。”
林觉意点点头道：
“师兄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意识渐渐模糊的枯瘦道人只是颤颤巍巍地抬起他那如麻杆般的手臂，不甘道：
“祖师虽告诫过我，别去打复活师兄的主意，可我小时候是听齐天大圣故事长大的，不听他老人家的嘱咐，独独这一次，我不后悔。”
“生受方寸恩，死亦三星客，人活这一辈子，求不得长生就逃不掉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但我希望小师弟你替我去看看，看看师兄回来的那一天，生死簿上勾掉了名字，他怎么可能会死，斗战胜佛怎么可能会弃我们而去？”
林觉意抿着嘴唇，片刻后攥紧拳头道：
“他会回来的，但在此之前，我肯定会先让多目怪付出代价。”
枯瘦道人一脸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对方的脸，自己就忍不住想起昔年方寸山修道的日子。
他还想多说些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
“这根毒蟾巫杖乃是如意兵，你且收好，祖师所传，跟着我这堕入邪道的恶人而言算是明珠蒙尘了，望小师弟你有让他重新大放光彩的一天，也好替罪人消弭一二罪业。”
说罢，枯瘦道人仿佛用完了最后的气力，整个人缠着三昧火，无力地后仰倒下。
他透过黄沙，看着碧空如洗，明明马上就将奔赴黄泉，内心却有说不出的放松与安详。
这时，他的心头忽地响起了道独独他才能听见的温厚嗓音：
“孽徒，我且问你，不听为师之言，造下如今杀业，可知罪乎？”
“祖师？圆通知错，弟子甘愿前往背阴山下，十八层地狱中领罪。”
“弟子不教，师父难辞其咎，觉意这句话倒是说得在理，你走以后，为师会替你收着山中蒲团，安心去吧。”
“恕圆通无礼，不能拜谢尊师，纵是身在九幽之处，亦不会忘记昔年授业之恩，祖师在上，圆通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