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条件
周德兴端起茶盏,用盖子抹掉茶渣,吸溜了一口。
见朱高煦进来,见不是他料想的来人,脸上有些失望。
自顾的说道:“都说茶的香味,是看制茶的过程能锁住多少的茶香,其实不然,天下的茶树何其多,但能作为茶饮的种类少之又少,所以茶的香味是原本的。”
朱高煦理所当然的坐到他另一边的上首。
叹道:“侯爷好兴致,令郎已被东宫擒住,交由锦衣卫下了诏狱。如今侯爷没了东宫的靠山,也算众叛亲离了,不知可还有这份闲情雅兴。”
周德兴静静的听着,隔了一会儿摇头失笑。
“看来侯爷的消息灵通呀,这便知道了?周府出的事有点多,不知道侯爷是否都听闻了。”
朱高煦说完,周德兴依旧面不改色。
他置若罔闻道:“我为公子准备了一杯本侯自制的茶,并未经过复杂的工序,只是将茶叶晒干了,来试一试。”
朱高煦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点头道:“确实不错!不过对我来说,再金贵的茶都是流饮水,区别不大,倒是浪费了侯爷的茶了。”
周德兴竟哈哈大笑起来了,笑道:“其实老夫也是!只不过京城的贵人们都爱喝这一口,不得已才卖弄风雅。”
朱高煦若有所思道:“原来这茶并非为我准备的。”
周德兴不置可否的道:“燕王家生了个好儿子,可惜老夫却生了个不孝子。”
“侯爷指的是令郎秽乱宫闱,还是指的周家通倭一事!”
周德兴惊讶于朱高煦说的直白,看着他云淡风轻,放下茶盏道:“两者有何区别?周府都活不成呀……”
朱高煦脸上泛起忖度的神色道:“当然有,若只有令郎犯下大错,侯爷百年之后仍可以凭借帝国元勋彪炳史册。若是通倭,则是遗臭万年,只怕还未闭眼,就如那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周德兴道:“可惜迟了,若说老夫通倭,老夫不会承认!”
接着猛地站起来,脱掉自己的衣服,细数着身上的刀疤:“这是至正十三年,我杀了家里的老牛,随陛下从军第一场仗留下的!这是十五年,渡江先登中了流矢!那年我已便做了左翼大元帅!这是十八年!这是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
“数不尽了,也不想数了。但直到现在,他却连个国公都吝啬给我,我只不过赚些钱,难道他也要赶尽杀绝吗?”
周德兴眼里满是失望之色道:“他自诩天命,自诩对得起天下人,可他对得起我们这群老兄弟吗?”
“是!他唯独对不起我们。”
周德兴激动着喝骂着,随后颓丧的穿好衣服,又坐在椅子上,三魂丢了七魄。
他叹息道:“世间之事万般不由人啊,大郎为我抱不平,所以才对皇家存了不敬之心,秽乱宫闱也好,通倭也好,他就是想要替我出这口恶气。”
“可惜既害了他,也害了我,更害了周府。”
朱高煦冷笑道:“这就是通倭的理由?!”
周德兴怒道:“再说一遍,老子没有通倭,当我发现时……无法挽回了,我老来得子,难道要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那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朱高煦观察着他的神色,不似有假,道:“既然侯爷在乎自己的名声和荣誉,却还是纵容令郎勾结倭寇,有今天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周德兴沉默,无法反驳什么,隔了一会儿道:“你既然提前来告知此事,想来为了讨些银钱。”
接着拍了拍手,一个老仆从堂后抬了一口箱子出来。
“一万两,虽然原本不是给你准备的,但你既然来了,想必天意如此,拿着走吧!”
朱高煦暗道这点钱可不够,远远不够。
但听周德兴这意思,一出手就拿出这么银子,显然是有事相求,但因为见的人是他,遂放弃了。
他立马切入道:“侯爷这是看不起我?怎么觉得我年纪小,以为我的眼里只有钱。”
“还教侯爷知道,我能做主的事,远比你想的要多,且多得多。”
周德兴不相信。
朱高煦道:“侯爷不妨想想,我来时,你的府门前有宫中的提督太监,锦衣卫指挥使、户部的官员,但为何只有我一个进来了,侯爷不妨重新认识我。”
他啐了一口嘴里的茶渣道:“我代表的是陛下。”
周德兴惊讶道:“当真。”
朱高煦没回答,只是居高临下,静静的看着他。
周德兴老眼里终于冒出一丝希望,语气颤抖的问道:“陛下,他……真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朱高煦暗道老家伙上当了。
不置可否的道:“这就要看侯爷如何选择了。”
周德兴激动起来,喝喊道:“我就知道,陛下是知道我的忠心的,我们小时候同穿一条裤子,他骑牛,我牵着牛,他吃肉,我喝汤。”
周德兴一口将茶汤饮尽,也不管里面夹着的茶叶,抓着桌角,眼睛亮烁的问道:“陛下可让你带话来?”
朱高煦道:“陛下说,君臣一场,他也不想把事情办的难看,只要侯爷你把不法交易得来的银钱全部充给国库,其次把东南走私网你所知道的官员名单、渠道都列出来,周家虽死,只会死于令郎秽乱宫闱的连坐,而非通倭,三株无辜者免受株连。”
“如此,侯爷可以保全一世英名,更全了陛下与你的君臣之情。”
“这样的条件,侯爷,在我这盏茶饮尽前,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朱高煦实在不堪忍受茶汤里茶渣,干脆把盖子打开,用手指将茶上浮的一层渣子抠掉。
他刚才对周德兴说的话,属于先斩后奏了,和老朱那里没有提前通气,但为了拿到这两样东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要是朱元璋处理,肯定是直接抄家问斩的。
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如果周德兴是以通倭的罪名处死,那么必然引起东南走私网的恐慌,对于攻破东南军政的内部,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周德兴死于周骥秽乱宫闱的株连下,是最优的处理。
暂且不易打草惊蛇,惊动东南军政内的蛀虫,这或许能说服老朱。
他不愁周德兴不答应,对于周府而言,这样的条件绝对足够有诱惑力,诱惑到和朱元璋平日里的雷霆手段相悖。
果然。
周德兴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道:“陛下他真是如此说的,他终究是念故情的,终究为了老夫开了先例。”
“陛下这般,德兴纵使老矣,敢不效死!若有来世,我还给陛下牵马执凳。”
朱高煦从怀里掏出在应天府署台顺来的纸笔,把管城放在自己的茶盏里面搅了两下润开,递给周德兴道:“侯爷,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