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毒妇
“这样的念头我也曾有过。”
苏如锦贴着墙面，言语中亦带着一丝落寞。
莫生瞧的出来，她不是装的。于是，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番。见她虽是一副丫鬟的装扮，但言语间给人的感觉却又不像是寻常的丫鬟，他知她有些来历，却又不想再多问些什么。
苏如锦本以为莫生会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的静默。当她抬头看他时，发现他的目光正从自个儿身上移开。微耸肩头，嘴角上扯，露出一抹略带尴尬却又无奈的笑来。
“这世间，但凡娘亲，很少不爱自己的儿女。身为儿女，生不由自己，却又没有几个不爱自己的娘亲。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爹呢，迫不及待的迎了现在的母亲进门，一同进门的还有她与我爹在外生养的孩子。可想而知，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所以，年幼时，我也曾怨恨过我娘，恨她既不能留在世间陪伴我，又何苦生了我，让我遭受那些欺凌与白眼。可渐渐的，我懂了，我娘当初生我，也必定经历了许多的苦楚。她生我，不是因为我那狠心的爹，而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她爱我。
她的生不由她，她的死亦是无可奈何。我相信，若是可以的话，她必定想要伴我长大，看着我出阁，看着我有朝一日成为和她一样的娘。哦，不，应该是比她更好的娘。她一定不会希望，我的相公像我的爹爹那样，薄情寡义，诸多算计。”
莫生看着苏如锦，微有触动。他看了她几眼，哑着声音说了句：“我娘她，不一样！”
“就算不一样，她也是你娘。”苏如锦紧追了一句：“况且，她死了，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她那样的一个人，竟也值得旁人去下毒吗？”
莫生低笑，看不出他是在悲伤，还是在嘲讽。
“你呢，又是什么人？今日前来，一定不只是为了转告我她的死讯。”
“的确！”苏如锦毫不讳言的点头：“我虽觉得她可怜，无端端被人谋害致死，且死后还要背负着一个与贼人勾结暗害主子的罪名，可说到底她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陌生人。我来寻她，或者说是来寻你，目的就只有一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你，是苏如锦，六皇子萧云堇新娶的那位王妃？”莫生一边猜测着，一边又暗自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她。苏如锦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千金，王爷的妃子，岂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是她身旁的丫鬟吧？”
“我是不是苏如锦对你来说重要吗？若是重要的话，我可以坦诚我的身份。”
“不必了！你是谁，我并不关心。况且，我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但我能告诉你的东西很少。”
“就算很少也是有用的对不对？”
苏如锦问着，眸中微微一亮。
莫生瞧着他，先是一怔，跟着摇头轻笑了起来。
“有用还是没用，你自个儿判断。只是，以后不要在为了她来寻我。就算再来，你也不一定能寻得到我。”
“多谢！”苏如锦的背离了墙面。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久到我差不多已经模糊了她的长相，但这些年她一直都会托人带银两过来，直到两个月前。”
莫生卷起了自己的衣袖，让苏如锦刻意清楚的看到他衣衫掩映下皮肤的真实状态。虽他还年轻，但他的皮肉却如风干的腊肉，让苏如锦看的心中一颤。
“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她托人带来的那些银两，也多半用来维持这条贱命，但我却一点儿都不感激她，因为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她害的。”
莫生将自己的衣袖捋回原处。同时，抬起眸子看着苏如锦的眼睛。
“她出生贫贱，却一直妄想着能够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惜，却被一个能言善辩，家徒四壁的草包给骗了。成亲之后，她陆陆续续的生下了三个女儿。就是这三个女儿，让她受了草包诸多的打骂，连带着街坊邻居都笑话她，说她只会生女不会养男。她心中赌着一口气，终是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就是我！
我的出生，让这个家变得更加破落。她呢，倒也狠得下心肠，将三个女儿尽数卖到了青楼。所以，幼年时的我过得还算不过，尽管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她给我买肉买桂花糕的钱是典卖我那些姐姐们换来的。
在我五岁那年，姨母带着表姐路过此地前来看望她。姐妹一别多年，自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表姐虚长我一岁，也是自幼被姨母娇养着长大的，两个本就陌生的孩子突然间到了一处，虽也能相伴着玩耍，但难免会起争执。我那时笨拙，竟没有讨到一丝好处，浑身上下被她抓出许多的伤痕。
莫翠莲，我的娘亲，自然不容许她的儿子受到如此的欺凌。
她狂怒上前，竟用手扼住了表姐的脖颈，不顾姨母的劝慰和恳请生生的将其扼死。当然，这个结果是她盛怒之下作为，她原本也是没有料到的。可当表姐小小软软的身子瘫倒在地下，且口中没有一丝气息时，她怕了。她怕姨母会去报官，更怕她自己会失去我，于是在惊吓彷徨之中，竟趁着姨母兀自哀伤之时，捡起院中的一块瓦砾狠狠的怕打在了姨母的头上。
殷红的血，顷刻间就飞溅了出来，还有几滴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她将姨母与表姐的尸身掩埋在那棵树下，看着她将院落打扫干净，然后四处放话，说姨母带着表姐返乡去了。”
莫生说着，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那院中果然栽种着一棵大树，虽是隆冬时节，却已然能够想见它夏日的枝繁叶茂。
听说，用人血与人肉滋养的草木总是长得格外的好。
苏如锦想着，莫生方才的话，兴许都是真的。
“她本以为做下这些事情是人不知鬼不觉，却没有想到，几年之后竟有人拿着这件事情来威胁她。她虽心狠，却终究还是个妇人，况且那人以我的性命作为要挟，她迫于无奈只得顺从。从那日后，我便很少见她，只知道她被那人安排，进了王府做了厨娘。
至于她进的是那个王府，做的又是什么厨娘，我原本并不关心，直到今日看见你，我才知道，她进了六王爷的府邸。我能与你说的便只有这些。”
原来，莫翠莲真是被人刻意安排到萧云堇府中的。只是，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杀死那个出身一般，性格柔顺的王妃？若单单只是为了这个，又为何相安无事多年之后，莫翠莲仍被毒杀，且凶手还留下了蓖麻毒在其身旁，甚至刻意的让他们发现？凶手的目的，绝非这么简单。
苏如锦脑中乱成一片，眼瞧着莫生欲要关上大门，忙追加了一句：“你可见过那胁迫你娘的人？”
莫生抬了抬眸子，定定的看着苏如锦，“见过！虽只是个背影，但从他的声音以及他说话的语气来看，他就藏身在六王爷的府邸，且有着一定的身份地位。否则，堂堂的王爷府邸又怎能由着他进出自由。”
莫生说着轻叹了口气：“不管你是不是苏如锦，亦或者只是她身旁的一个丫鬟，我都希望你能够活着。”
苏如锦眸光一暗，在莫生掩上门时，轻轻的说了句：“谢谢！”
门后，莫生虚叹了口气。
他背对着那个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说了句：“按照你的吩咐，我都已经说了。我的解药呢？”
“你觉得现在的你还需要解药吗？”
“什么意思？”莫生转身，有些恼怒的看着那个人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细细长长的，眼尾向下，形成一个十分奇怪的弧度。他的眼中虽噙着笑意，但更多的却是阴冷。
这个人的眼睛，比鬼都要可怕。
“你想反悔，还是你原本就在利用我？”
莫生挺了挺脊背，尽管他已经感觉到了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杀意，但他不怕了！
“反悔？我做事从不反悔。至于利用，难道这些年你和你的母亲不是一直被我在利用？莫生，我喜欢听话的人，尤其是你。”
那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来，丢向莫生。
“喏，你要的解药。不过，我觉得这个东西对你没用，至少对于眼下的你来说，已经晚了。”
“你……你在骗我！”
莫生用力握着那个瓷瓶，那里头装着的是他曾以为能够让自己脱胎换骨，最终活下去的解药。如今，那个人却告诉他，瓷瓶里的解药是真的，但却对已经毒入骨髓，病入膏肓的他没用。
那人牵扯着眼角，细长的眼睛因为嘲讽而眯成了一条线。
他说：“莫生，我是个坏人，坏人原本就是会骗人的。你，不该相信一个坏人对你说的话。”
“混蛋！”莫生叫嚷着，将手中的瓷瓶狠狠的砸向那个人。
“啧啧，可怜的莫生，你莫非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话。”那人轻摇着头，目光越发的阴毒“你越是愤怒，你体内的毒素就运行的越快。我估摸着，现在的它已经窜到了你的心里吧！”
莫生徒然的睁着一双眼睛，然后身体重重的向前倾去。
那人摇摇头，绕过莫生逐渐变冷的身体，打开破落院门走了出来。原本蜷卧在墙根儿的小狗，怯怯的望了那人一眼，然后低声呜呜着将头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