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三天

早上天麻麻亮，二姨叫醒我，让我刷牙洗脸吃早饭。我进了卫生间，飞快做完。“气温回升，”二姨说，“温度比昨天高了，有些热，我们可以洗冷水澡。”

的确，我在家时，夏天都到江里去洗。我想去江里洗澡，我结结巴巴对二姨说了。

她说：“我不太会游泳，这样，到时我看董江叔叔有没有空，他水性好，我让他带你下江。”

我不想跟那个男人去江里。

我跟着父亲坐轮渡坐车换车，他始终板着脸，没有跟我说过江，我不知道江在哪里。我问二姨。她说：“我们这儿离江不是太远，我们在江的北边，你们家在江的南边。我喜欢桥，因为有桥，你们到我家，就不必过江过水的，也省时间。”

“我也喜欢桥。”

“为啥子呢？”

“因为二姨喜欢。我小时候睁开眼睛，看江，就喜欢江上有桥呀。”

“小甜嘴！你现在也是小时候！”二姨拿梳子给我乱草一样的头发梳直，编了两条辫子。然后她转到我前面，看看我，说：“整齐多了，小姑娘打扮一下就不像流浪孩子。”

我不想看自己，我对自己没信心。

二姨仿佛了解我的心思，把镜子移到我眼前。镜子里的那个头发乱飞的女孩，模样儿看上去舒服多了，显得安静一些。二姨拿自己的布袋，套了卫生白棉布套，告诉我，轮到休息时，她要带我去西区公园，里面有好多动物。

她问我：“想不想看？”

我的衣袖有点长，二姨帮我挽在胳膊上，说：“是孩子都爱去动物园。”

“那大人不爱去吗？”我问。

“有的大人是例外，她会冲动，会想把那些被关着的动物全放出来。我的儿子以前老跟她这样说，它们太可怜了。”

我猜得到二姨是在说她和儿子。“如果它们不在动物园，那我们小孩子长大，就不晓得动物是啷个样的。”

二姨看了看我，往厨房走，皱眉说：“也怪了，你来了后，这动物都不叫了，平常下雨时，高墙那边老虎豹子都吼呀，有时吵得人都睡不好觉。”

我没说话，我来的那天，夜里听到一声吼叫，是老虎还是豹子？反正是一种凶狠、庞大的动物，那叫声，仿佛天都要被震裂了，猴子和狐狸肯定做不到。

对于二姨要带我去动物园，我心里充满期待。中午她前脚跨过门，董江后脚到。两个人在厨房做饭，昨晚剩下小碗花菜焖猪油渣，董江说：“干脆做面块。”我喜欢面块，在他们身后拍起手来。

两个大人就在那儿和面，二姨把大蒜瓣交给我，我搬了张小板凳在门前坐着剥大蒜。

“董江，你晚上有空，带小六去江里玩水。”二姨说，她站在水槽前洗沾了面粉的手。

“我可以陪她。你去吗？”董江问。

“我今天下班会晚一些。”二姨说。

我心里不快，望着二姨，她不明白我的意思。面块很快做好，里面放了莴笋叶子。她用了一个大盆，把花菜、猪油渣作为调料，又加了辣椒和大蒜。三个人几分钟就将一盆面块干完。二姨说：“我想在窗外那空地种些青菜，想吃随时就可以摘。”

“春天种最好。”董江说。

“小葱蒜苗随种长。萝卜也贱得很。”

“到时我帮你。”董江看着我，叹口气，“也没啥玩的。高墙那边你一个小娃儿不能去。”

二姨的目光转过来，盯着我，显然对他的话是赞许的。他接着说：“去动物园里面，小娃儿必须跟大人一起去。”

二姨点点头。

我结巴着问，是不是老虎、狮子危险，会跑出笼子来？

“是小娃儿容易走失。小娃儿一个人走，被坏人看到，会像苍蝇一样扑过来，将小娃儿带走。”

“带到……啥，啥子地……方？”

“反正到时你见不到二姨，见不到你妈妈和爸爸，也见不到董叔叔。坏人可能把你卖给一个更坏的人。不要跟你说这些，你记着，不要一个人去动物园。”他叹了一口气，“董叔叔正在给你做一个东西，我加班加点尽量给你赶出来。”

我心里好奇怪，这个董江会做什么东西给我，他在二姨面前表现很好，我也以为他是好心的。但对他，我直觉不信任，他那有酒气的脸，络腮胡子，凑近我的身体，我摸了自己的脸，仿佛想擦去他的吻。

二姨和董江离开后，被锁在屋子里的我，一个人坐在桌前读课本，抄课文。抄着抄着，我一看作业本上写着“我想妈妈，我想妈妈”。我画了一个大黑眼睛的女孩，头顶都是星星和乌云。

我衣袋里有五分钱，我可以去动物园看老虎。如果中午他们不说小孩子不能一个人去，我还不想去，他们说了，我就非常想去，这无意中设置了一个诱饵在那儿，引着我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