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花切
荒川区舟御体育馆内，偌大的场馆内没有一个人说话。
谁能想到一个小时之前，这里还在热火朝天的举办大弓赛的海选。
所有人恭敬的鞠躬九十度，众星拱月一般的向着老人。
老人不让他们起来，他们就不会起来。
这老人简直就是场馆内的皇帝。
然而皇帝对于这位老人来说实在是一种侮辱的称呼。
神明对于皇帝的称呼是不屑的。
高山敬，弓道之神，能在现代社会独创一派的宗师。
现在他眼睛眯着看向捧在自己眼前的靶子。
靶子上插着一支箭，大致看去，和地上摆着的其他晋级者的靶子并无不同。
但那只是大致。
高山敬将手里的拐杖扔在一边，拐杖倒在地上的声音在场馆里回荡，所有人低着头，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林井正司教练的汗已经顺着鼻尖滴在了地上。
但是所有人依旧没有动。
高山敬恭敬的将靶子捧了过来。
仔仔细细的观察着。
高山敬盘腿坐了下来，将靶子摆在自己的面前：“你们都起来吧，把其他的靶子都收起来，我只要这一个靶子就够了。”
所有人立刻抬起身子，他们近乎一起振声道：“感谢！”
高山敬瘦弱枯瘦的手臂抬了起来，摆了摆手。
场馆里再度陷入沉寂，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高山敬的沉思。
高山敬看着眼前的靶子，不止是他，就连周围的人员都不时偷偷的投过去好奇的目光。
简单看了一眼，便匆匆的收回了视线。
只因在他们的眼中这实在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靶子。
要说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射中了靶心？
但是射中靶心的靶子那么多，这个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而且还是人家教练试射的靶子，甚至不是比赛人员射的。
只看这个靶子，到底有哪里比其他人特殊呢？
高山敬太老，太瘦，他已经是一个佝偻的小老头了。
仔细看，还能看到他皮肤上的老人斑，凑近了，身上的气味也是老人都有的老人味。
这个年少成名的弓道之神，现在能不能端起饭碗都难说。
恐怕他已经老糊涂了吧。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继续工作去了。
高山敬总是会老、会死的，他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他也后继无人，没人能延续他的辉煌，他的弟子们如林井正司甚至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次邀请高山敬作为特邀评委不过是看在老前辈的面子罢了。
尽管大家的内心都这么想，但是他们还是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收拾着场地。
高山敬不是不知道众人心中的所想，但是他的注意力并不放在这上面。
就像山岳不会在乎蝼蚁，长风不会为枯叶停留。
他的全心全意，全在这林羽射出的靶子上面。
他想起一个故事，那是他的老师给他讲的。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开宗立派，还没有创造水取流。
高山敬的老师讲的故事关于那位天下无双的剑圣——宫本武藏。
据传宫本武藏年轻的时候曾经去拜访当时天下第一的剑圣柳生宗严。
他无意中看到了柳生宗严送给吉冈流门人的一支花。
这不是普通的花，而是柳生宗严斩下的一朵花。
吉冈流的门人没看出来。
而武藏却从这一支花花枝的斩痕中看出了柳生宗严作为天下无双的境界。
人。
人写文章，人看见文章，人能隐约间看到作者其人。
人写书法，人看见书法，人能隐约间看到写字其人。
人施斩击，人看见所斩之物，人能看到斩击其人。
弓道何尝不是这样。
为什么吉冈流最后还是败给了宫本武藏？
因为武藏看出了花的奥秘，而吉冈门人没有看出。
为什么高山敬如此重视每个晋级者的靶子？
因为他能通过靶子看出来射箭的人。
他们有的纠结，有的呆板，有的焦虑，有的戏谑。
高山敬能看出来每个人射箭的姿态，能去揣测他们的内心。
而他看不出来摆在自己眼前的靶子。
他想象不到这靶子的背后的人。
他忽然想起一个典故。
古代的圣人向另一个圣人讨教。
二者见面之后，前去讨教的圣人对弟子说：
见到鱼，我知道它能游；见到鸟，我知道它能飞；见到兽，我知道它能跑。
鱼可以用网捕；鸟可以用弓射；兽可以设陷阱。
龙呢？
高山敬双臂抱起，看着靶子。
他看到狂风席卷着铺天的云，在空中掀起如同巨浪的云潮。
他听见万物的崇敬和恐惧。
他感觉到一股阳光照在皮肤上，暖洋洋的。
他嘴里泛起大海的鲜味。
但他的心始终迷惑。
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他龙已经游过人间。
可就是不见真身。
“林井正司。”
“是！”
林井正司教练大声应到，随后脚步小、碎、急的来到高山敬的旁边。
林井正司恭敬鞠躬，看着地面，等待着高山敬的指示。
“取我弓来。”
“是！”
林井正司心中激动，比刚才还大声的答应道。
高山敬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安静的场馆内却被所有人听见了。
那个60岁后不再射箭的高山敬竟然要再次射箭了？！
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学生随意射出的一箭？！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
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比之前更加快速的开始清理场地。
很快，场地已经清理了出来，只留下远处的靶子。
“师父，弓。”
高山敬终于舍得将自己的目光向林井正司那里施舍一点。
就是这一点，也让林井正司如蒙大赦，心中尾巴顿时翘了起来。
“放下吧。”
“是。”
而林井正司所带着的那位呆板少女，高山敬甚至没看一眼。
这少女名义上算是他的徒孙女，但他一点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控制住了呼吸。
他们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被这位弓道之神所吸引。
虽然心里揣测这位弓道之神已经日暮西山。
但是如今看到他再度拿起弓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期待起来。
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