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号:东方的泰坦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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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999年 伦敦

1

当我醒来,伦敦以明媚的清晨迎接我,似乎在预示着某种新奇迹的诞生。按照我爷爷教导我的玉家祖训,每逢大事之前,必有一番仪式,以示虔诚。我沐浴更衣,默默祈祷,之后吃了早餐,走出酒店,向那座雄伟的大厦走去。

我走过街道,从格林尼治公园穿行过去,便到了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这座建于1807年的建筑如今仍然端庄屹立,高耸的大理石圆柱擎起这座大厦,大厦外观以灰色和粉色相间,大厦的圆拱门和顶部的浮雕,是西方建筑特有的装饰。这座建筑已经有近200年历史,却依然散发着魅力,或许她因为囊括着太多的故事和传奇,所以典雅而迷人。

我远远地望着这座大厦,视线却不断被遮挡。有三五成群来旅行的人在大厦前拍照,还有人在大厦前面的草坪上玩耍。我向前走去,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拿着相机在拍地上的什么东西。我等了一会儿,他们拍完便散去,我才看清,地上镶嵌着一块方形金属,金属内雕刻着一个圆,圆里面含着个箭头,那是世界海事遗产标志。没错,这里的一切都与海洋有关。我也拿出相机拍了一张,然后我冲他们的背影笑了笑。

这组建筑包括海事陈列馆、皇家天文台和皇后之屋。我本来对皇家天文台和皇后之屋没什么兴趣,因为我倍感此行任务艰巨,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些人散去的背影,我想起了美盈。此刻若是她在,该有多好,我必定会带她去看皇家天文台和皇后之屋的吧!何况她是个记者,对一切事物都很好奇,她一定会感兴趣的吧?

然而,她不在。我轻轻叹息,径直走进海事博物馆。

观光者只是为了欣赏一下这座建筑,领略它的威严;而我,要潜入它的腹地,探求它真正的宝藏。走入馆厅深处,我坠入浩瀚无边的馆藏海洋。四周寂静无声,书架林立如层峦叠嶂,我却隐约感受到那些书卷携着远古的海浪在向我涌来。在海浪的尽头,是一艘巨轮。

我在峰峦间穿行,仿佛在时光中穿梭。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因峰峦的遮蔽形成一个个光柱,那些因我的脚步惊起的微小尘埃在光柱间飞舞。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够幸运地找到那一段历史的尘埃。

我走过那些崭新的现代馆藏书籍,向最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越会清晰地闻到一种陈旧的气息,那是岁月的味道。我甚至喜欢这种味道。这些书籍,因年代久远,很多都经过了若干次再版,但都被保存完好。我要搜寻的,远不止是新版和这些旧版,而是要从最早的版本找起。我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间游行,我着实需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完成我的搜寻。

我终于走到更加隐蔽的最深处,那里陈列着远古时代的记录。这里空旷幽暗,高大书架几乎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几乎没有什么人涉足。按照托马斯教授的清单,自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加斯帕尔海峡附近区域约沉没了至少50艘船。所以我决定,就先以加斯帕尔海峡为起点查起。我仔细辨认那些紫红色书脊上面的字母,却只发现两本有关加斯帕尔海峡的文献,我将它们从书架上取下来。

我在靠窗的桌子前坐下来,将这两本厚厚的文献放在桌上。我又从手提包里拿出放大镜、笔记本和两支笔。我的查阅工作真正开始了。我打开窗子和百叶窗帘,让阳光最大可能地照射进来。我看着这两本厚厚的文献静默了片刻,才拿起上面的一本,庄重地翻开它的紫红色封皮。因年代久远,字迹并不是十分清晰,古代的语句又诸多晦涩,这无疑给查阅工作带来很大难题。在托马斯教授的学生中,只有我谙熟古代语法,在过去的几年里也曾不止一次独立做过一些文献调查项目。这也是他放心把这件重要的使命交付给我的原因。

我一边翻阅,一边在笔记本上做笔记,勾勾画画。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我的肚子也抗议起来,我才想起来,我忘记了吃午饭。我看了一下手表,我已经查阅了七个小时。面前这厚厚的两本文献,我已经几乎查阅完毕,却毫无收获。我合上文献,泄气地向后靠在座椅后背上,看着它们发呆。好一会儿,才起身拿起它们,准备将它们送回到原来的书架上。

我将它们搁置在原来的位置转身要离去,余光却瞥见挨着的书架上一个书脊上面似乎写着“东印度群岛”。我站定,又转身回头去看那个名字。没错,那紫红色的书脊上写着一排小字,是“驶向东印度群岛的航行路线”,下面是“詹姆斯·霍斯伯格”。天哪!这本正是詹姆斯·霍斯伯格的那本东方航海指南。我心中惊喜,隐隐感觉看到了一缕曙光。我迅速将它从书架上抽出来,它的紫红色封面上,印着烫金的大字——“驶向东印度群岛的航行路线&詹姆斯·霍斯伯格”。我迅速跑到桌前,迫不及待地翻开它,快速地浏览那些花体英文字母。

詹姆斯·霍斯伯格并没有让我失望。在深夜时分,我终于查到了一则重要消息。按照这本《驶向东印度群岛的航行路线》记载,曾有一艘中国的船只在东印度群岛的浅滩上遭难,部分船员随后抵达了加斯帕岛,其他漂浮在沉船碎片上的船员,被一艘加尔各答的国家船只救起。当时那艘巨轮可能载满了黄金和瓷器。但也只是可能,因为对沉船日期及沉船的名字一无所知。这无疑是一段重要的信息,但遗憾的是,文献上用的都是“Maybe”“Perhaps”(可能,大概)这样表示不确定的词汇。

然而,我的眼睛湿润了。或许,这只言片语就是我即将解开迷津的钥匙。

“谢谢你,霍斯伯格先生!”此刻的我甚至要穿越到那个时代当面向他表示感谢了。

我认真做好了笔记,又用相机将文献拍了照。我又翻看了很久,再未找到其他信息。我合上书页,站起身将这本文献放回书架,这才拿起我的手提包向外走去。

外面,华灯初上,我终于还是无法按捺住自己,拿出手机给美盈发了一条信息:“美盈,知道吗?我真的有可能是在发掘一艘中国船啊!”

我又在大街上欢喜雀跃狂奔起来。我知道我在路人眼里像个疯子,可是,这些路人又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情。

2

我回到酒店,因挂念爷爷,还是给爷爷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是家佣菲姐。

“少爷,是你吗?”菲姐几乎是喊着说的。电话里传出一片嘈杂声,确切地说,是音乐声。有人在弹琴和唱歌。

我正要发火,难道是又有留学生过来把我家当酒店了吗?仔细一听,似乎是爷爷的声音,还混杂着年轻的女声。

“是爷爷在唱歌?”我诧异地问。

“是啊是啊,少爷,哈哈,爷爷在弹琴,和谢小姐在楼下唱歌呢!”菲姐大声笑着说。

“天哪!爷爷好了吗?就搞得这么热闹?”我担心地问。

“爷爷这两天都很好,有谢小姐陪伴,爷爷心情很好,吃过晚饭就拉着谢小姐唱歌了。谢小姐真是个可爱的姑娘。”菲姐由衷地说。

“天,这,能行吗?他才刚刚出院。”我又说。

“哈哈,少爷放心吧,应该没事的。他一高兴,就什么病都没了。你也知道,爷爷他根本就闲不下来。你听他的嗓门多洪亮。”听菲姐的声音,我就能想象出她此刻涨红了脸兴奋的样子,不用说,她也一定轻声跟着哼唱了,像每次爷爷唱歌的时候那样。

“看来我的电话是多余了。”我好笑地说。

“哈哈,也不是,爷爷惦记你呢。”菲姐说。

“算了,我就不打扰他的雅兴了。”我说。

“那好吧,少爷,你以后换个时间再打过来吧。”菲姐忽然说。

“好家伙,这难道是要成为每天的重要内容了吗?”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爷爷已经跟谢小姐说好了,他每天晚饭后都会教谢小姐唱歌。”菲姐的语气中洋溢着喜悦。

“啊,爷爷要教……谢小姐唱歌?”我诧异地问。

“对,谢小姐说将来要组建个乐队,爷爷做主唱。”菲姐神秘地说。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家里不需要我了,他们玩得很开心。”我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谢小姐真是个可爱的人,真是祝福少爷了。”菲姐又笑了。

“我还是先挂了。”我摇着头说。

放下电话,我疲惫地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压抑着的兴奋和喜悦又一点点升腾。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将一袋牛奶倒进杯子,又打开一个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还早,于是又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网页。果然,右下角的红色提示灯闪烁不停,凯恩斯的新邮件早已发过来。

不知道凯恩斯在加斯帕岛附近的状况如何,我今天倒是有收获。或许凯恩斯还在等我晚归回来跟他联络,但我很想,也只想,跟美盈分享我此刻的心情。

我犹豫了片刻,便开始写邮件。

亲爱的美盈:

在这万里之遥,我听见了你和爷爷美妙的歌声,我很开心。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今天的心情,我只知道,我似乎在暮霭重重中,向那艘巨轮的方向走出了第一步。我不知道这艘巨轮离我有多远,我只能看见它相当模糊的轮廓,它在那遥远的距离,被黑沉沉的海浪吞噬……我不知道我需要多少步才能走到它的面前,但我感觉得到,我已经向它迈出了第一步。

知道吗?我今天的重大发现,我仿佛看到了那艘巨轮的模样,或许,它是一艘中国巨轮。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里激荡着一股暖流。我也多希望,那真的是一艘中国巨轮。那是我的幸运,和我的使命。

请原谅,海洋在你的心里是如此美好,但我的工作,恰恰是揭开海洋美好之下的恐怖。海洋当然有美好的一面,它是美丽的、温柔的,带给人以无限畅想和浪漫,但同时,它也是恐怖的,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人类就一直同海洋以亦敌亦友的方式而共存。海难、潮涌吞噬了太多的人类,是人类的梦魇和灾难。

我是多么不想破坏你心中的美好,但我又多渴望能够与你分享我正在做的事业。

你还在唱歌吗?我还是不要破坏了你的雅兴。还是说说和你一起唱歌的这个怪老头吧。

此刻这个老头应该是在吹他的宝贝笛子了。他的确是把这笛子当宝贝一样看的,虽然这笛子已经颜色黯淡,非常老旧,看上去就像一个古董。事实上它真是个古董了。从我出生起我就知道它是爷爷的宝贝,即便我和乔娅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和孙女,我们在爷爷心里的地位却都远远不及它,别看爷爷整天叫我俩宝贝。在小时候,有一次乔娅淘气拿笛子玩,不小心摔倒在地,笛子被摔出好远,乔娅膝盖被摔破了,结果爷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恼火地去拾起笛子,心疼地又擦又吹,生怕笛子坏了。看笛子无碍,他才去扶乔娅起来。乔娅为此一直记恨爷爷。时过境迁了,乔娅也还常常提起。所以你瞧,这笛子才是爷爷的宝贝。这笛子说来话长,爷爷说,是祖辈传下来的。不过,我觉得这笛子应该和这画上的祖奶奶有关。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或许爷爷会告诉你,这笛子的来历。

我们玉家似乎有很多故事,可是我的爷爷一直守着他的故事从未向我们透露,或许,时机还不到。不过,你的到来,让爷爷很开心,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个让爷爷讲玉家故事的人。我是不是应该嫉妒你呢?

夜色已深,不知道你们睡了没有。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晚安了,美盈!代我向爷爷说晚安!

谢谢你照顾爷爷!

海东,1999年4月30日,于英国伦敦

我犹豫再三,还是又加了一句话:

其实,美盈,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十封信,前九封一直没有发送给你。今天,我如醉酒般,就连同前九封一并发给你。醉酒的感觉真好!

3

爷爷的笛声将我从梦中唤醒。我睁开眼,原来是新邮件提示音的嘀嘀声。我坐起来,将窗帘拉开,打开窗,晨曦的阳光带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电脑前坐下来,接收了新的视频邮件,点开,屏幕立刻被凯恩斯的脸占满。

“嘿!海东,你昨天收获怎么样?”他迫不及待地问,眼睛瞪得很大,像极了被欲望填满的野狼。虽然我从未见过野狼,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天哪,海东,你知道我很着急。你一定要尽快,尽快找到确切的信息,我们此行才算有意义。”

镜头又对准他的船上,大船就在加斯帕海湾,海天相接,海浪翻涌,有鸟儿拍打着翅膀在船的周围高旋低回。凯恩斯穿着一件灰色T恤和一条花短裤站在船上,他的身后有几个工人正坐在甲板上埋头吃饭,还有两个穿着救生服的潜水员正蹬着梯子从海里上船。

“有收获吗?”他转头问潜水员。

“只有这些。”潜水员将手里的东西扔到船板上。是一对岩石、一个锈迹斑斑的拖网。

凯恩斯蹲下身拿起岩石冲着太阳仔细看了看,恼火地说:“这是什么破玩意儿!”然后他又冲着镜头喊:“瞧,海东先生,这就是我的收获。我连日来就能找到这些东西。你知道我都要放弃了!这趟可能真的要失算了!”凯恩斯的头发和衣衫被海风吹起,他不断地伸手去整理他的头发。“海东,你要尽快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还要继续去工作?我还是晚上等你消息。”凯恩斯迎着风说。

“视频已看到,我会尽力,请耐心等待。”我斟酌着,还是疏离又客气地这样回复道。我会告诉他我已经有了进展,只是,要等下次再告诉他。其实不止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帮我找到那艘巨轮,所以不能让他放弃。

我点击了发送。

我吃过早餐,走出酒店,又从格林尼治公园穿行而过,去了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我希望今天能有新的发现。

我走向走廊的古代馆藏,一片静谧中我踩踏地板的脚步声格外清晰。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含着烟尘的光柱倾泻下来,微微泛蓝。我从一个个光柱中走过,恍然如在历史中穿梭。此时此刻,整个世界一片静谧,却无人知晓,我的心激荡满怀。这里的陈旧气息,让我与遥远年代如此接近,似乎我一转身,便会在这林立的书架之中看到那遥远年代的人。一个,或者两个,也或者是一对璧人,更或者是很多很多人。他们仿佛都藏在这书架的深处,对我深情邀约,请我找到他们。

我在光柱中伫立良久,才又走向隐蔽的最深处。我又去那些紫红色封皮的文献里搜寻。我仔细辨认书脊上面的字母,找了许久,除了昨天的那两本有关加斯帕尔海峡的文献,并没有发现别的有关加斯帕尔海峡的文献。我又拿起这两本文献,走到桌子旁,仔细翻阅起来。但遗憾的是,经过整整一上午翻阅,并没有再找到新的信息。

我走出大楼,到外面吹吹风。海事博物馆的外面仍然有来游览的人在拍照和观赏。我漫步走到它后面的露天咖啡馆。这是一个安静之所,就设在露天,顶棚是硕大的遮阳伞,遮蔽炽热的太阳。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此一边喝咖啡一边休闲。我要了一杯拿铁,在一处角落坐下来,遥遥地望向远处格林尼治公园里的参天树木。这些树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守护这座海事博物馆的,是不是和它一样,很早起就守护着人类的海上秘密?

我要查找的这个海上秘密,是不是就在这座大楼里?它究竟藏在哪个文献里?在这浩瀚的书海,我也如同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海上挣扎,不知漂向何方。

“先生,请问有人吗?”一个金发女郎走过来问。

“哦。”我未置可否,金发女郎坐了下来。

“先生,您一个人?”她又问。

“哦,是的。”我说。

“先生,看您的样子,不太像来观光。您一直愁眉不展。您是来……”她探寻地问。

我才发觉,原来她注意我很久了。

“我是来查点资料。”我说。

“你查什么资料,我经常来,我很熟悉,或许我可以帮你。”她热情地说。

“哦,不必了,谢谢。我还有事,先走了。抱歉。”我站起身冲她点点头便走了。

“喂!你是中国人吧!胆小鬼!”我没回头,但是我笑了,因为她说我是中国人。但,中国人不胆小,中国人只是很忙。还有,中国人心里已经被一个黑发姑娘占满。

我又走进大楼,我重新回到詹姆斯·霍斯伯格的那本《驶向东印度群岛的航行路线》,我又重新翻阅起来,不时地用放大镜将字母放大查看,生怕漏掉任何细微的线索。但直到夜幕降临,我仍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整本书里有价值的信息仍然还是昨天的那一段只言片语。

我似乎已经陷入了瓶颈。

我走出海事博物馆,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晚上给凯恩斯的回复,我倒是期待起他的收获来。

我走进酒店,打开电脑,便看到小红喇叭嘀嘀作响。我以为是托马斯教授,点开一看却是凯恩斯的邮件,是一段超大的视频文件,我下载了好一会儿才能打开。

视频里凯恩斯正在一边穿潜水服一边说话。

他说:“我就要放弃勘测工作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勘测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花费大量资金,磁力计与侧扫声呐每天连续扫描,海员们连续一个月没有休息,每天从清晨开始一直到黄昏不停地工作,但是我们什么也没发现。我真的要放弃了。但是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发现了一幅不一样的声呐图,磁力计也发出了微弱信号,这就代表海底应该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我现在要去一探究竟。时间紧迫,你知道,这可能是我能够负担得起的最后一次潜水了,成败在此一举。我的资金几乎也用完了。如果这次还没发现什么,那我们就要回家了。一起祈祷吧!”

凯恩斯穿好潜水服,背着双氧气瓶纵身跳入海中。

他缓慢潜入水底,他的头上戴着装有内置灯的头盔,并与海面控制室保持语音和视频连接。随着他慢慢潜入深处,能见度越来越低。在他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些海洋生物。他继续游,接下来,他的前面便出现了一些铁圈。这些铁圈几乎完全被埋在沙子里,排成一条直线,延伸至远处。凯恩斯循着这些铁圈向前游行。突然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土堆。凯恩斯又向前游去。他用手套拨开土堆,有沙土漂荡起来,海水变得浑浊。但很快,土堆里面露出了五颜六色的东西,是一堆瓷器。凯恩斯一只手拿起几只瓷器,另一只手向上竖起大拇指。

我惊讶地看着那些瓷器。那应该是中国瓷器吧!

我看着屏幕上的瓷器觉得心脏骤停。忽然屏幕右下角的小红喇叭又闪烁起来,凯恩斯又发来一个新视频。

我立即点了接收。

凯恩斯春风得意的面孔又出现在屏幕上。

“嗨!海东,我发你的视频看见了吗?哈哈哈!我们今天终于有了收获呀!上帝呀!瞧,我们晚上要庆祝一番了!”他向后指了指。海员们已经在甲板上摆好了桌子,桌子上放着啤酒和饮料,还有很多面包和香肠。

“哈哈,哎呀,上帝呀,终于有收获了,这就代表我们此行有意义。先说说你,今天一定有收获吧?”

我想了想,便写了回复:

视频已看到,凯恩斯先生。我今天应该算有收获。我发现了霍斯伯格的《驶向东印度群岛的航行路线》里面提到一艘大船曾在东印度群岛的浅滩上遭难,有一部分船员随后抵达了加斯帕岛,还有一些船员,被一艘加尔各答的国家船只救起。当时那艘巨轮可能载满了黄金和瓷器。但也只是可能,因为对沉船日期及沉船的名字一无所知。

我下意识地保留了那艘大船前边的定语——中国的船只。

他很快又回复过来文字:

海东,那也就是说,的确是有一艘大船在这附近。你看到我今天的视频了吧,我今天发现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那些铁圈是什么东西呢?还有那些瓷器。

我想了想,又回复道:

我接下来去调查一下,这些铁圈是否来自一艘沉船。也请您继续收集足够的样本,以便进行更好的分析。

他又回复过来文字:“那我们一起努力呀!我亲爱的海东!我急切地盼着你的消息呀!”

我:“好,凯恩斯先生。”

心头的阴霾散去,我又开心起来。

4

第二天清晨,我匆忙吃了早餐,之后直奔海事博物馆。

我再次穿过现代馆藏,金色的阳光从窗户玻璃洒下来,我又依次穿过那一个个蓝色的光柱,在一片氤氲中来到古代馆藏。我已经很熟悉这个区域,我在那些高大的书架中来回逡巡穿梭。直到,我发现了奥德马德船长1957年写的《中国舶船的圣经》。我欣喜若狂,将它从书架中取下来,走到桌前翻阅起来。我用放大镜将字母放大反复查看。

果然,在书中清楚地描述了这些铁圈,并且说明,桅杆被聚集在一起,并用铁圈加固。

或者可以说,铁圈是中国船只上才有的标志物。

因而,凯恩斯所打捞的这艘巨轮有极大可能是一艘中国沉船!

凯恩斯找到的这些铁圈,最初一定是按照一定间隔放置在货船桅杆上,所以现在它们呈一条直线躺在海底,桅杆的木头早已腐烂。那么现在看起来凯恩斯确实发现了一艘货船!但它是否就是霍斯伯格所提到的那艘船呢?

我暂时还不能肯定。这就需要凯恩斯真正将其打捞出来才能确定。

我回到酒店,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第一次主动给凯恩斯写邮件:

你好,凯恩斯先生。我已经查到,那些铁圈,应该是用来绑货船桅杆的。在奥德马德船长1957年写的《中国舶船的圣经》里面确有相应的记载和描述。所以,我有理由认为,这艘巨轮……很有可能是一艘中国巨轮。

我仿佛已经听到这个贪婪的家伙的话——中国巨轮,那就一定有数不清的财宝,我就要发大财了!我真想隔着屏幕伸出飞毛腿将这个贪婪的家伙踢倒让他喊救命。

但我还需要维持基本的礼仪,于是我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写道:“我只是说,很有可能。也可能是欧洲船只,只是运用了中国船舶的技术。”

我发送了邮件,很快便收到凯恩斯的回复:

啊哈,玉海东,不管怎么说,这就是说明,这里的确是一艘巨轮。确定无疑。那太好了!那我们的打捞先暂时告一段落。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准备,准备就绪后返回这里进行全面打捞。谢谢你海东先生,你是我的主,阿门!哈哈!

“好的,祝你成功!”我沉默了片刻回复道。

“祝我们成功!哈哈!中国有句话叫,我的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没有你的研究,我怎么敢实施作业!哈哈!谢谢你!”凯恩斯又发过来回复。

“但是海东先生,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啊!当我打捞完毕,还需要你帮我来查证,这是一艘什么船?如果它是一艘有名的船那我们这次打捞就有了更大的意义。”他又发来。

“好,等打捞完毕,我会继续查证。”我回复道。

无论如何,工作有了进展,我纠结的心情还是被开心占了上风。可是我的开心没持续多久,便被一通电话捣毁。

是堂妹乔娅的电话。

“Wah Lau Eh!(天!)玉海东,怎么回事?她是谁?什么情况?Then,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故事啊?!你给我说清楚!”高分贝的声音越过海洋,穿过厚厚的云层,直抵我的耳膜,就要把我的耳膜刺穿。

我开始头疼起来。

土匪乔娅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我开始担心起爷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