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蓑风雪
大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的落霞山脉满是积雪，看上去白茫茫一片，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
狭窄的山道上，正有两名身穿棉衣的皂隶，押着一名囚犯，一路向北，赶往落霞山脉的铁矿场。
这囚犯身穿单薄的白色囚服，手腕、脚腕上都锁着镣铐，脖子上更是戴着重重的木枷。
但即便如此，囚犯走起路来，仍然好似闲庭信步，可见绝非普通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猛虎门少门主冯誉。
只是此刻他蓬头垢面，嘴唇干裂，早已没有往日的佳公子模样。
身后两名皂隶，则是昨天撞破江水生家门的张四、张五。
三人埋头赶路，中途都是一言不发。
没多久，便走到一处悬崖峭壁前。
只见悬崖绝壁上，被人凿出孔，支架木桩，铺上木板，形成一道三尺宽的栈道。
栈道盘旋而上，隐没在山林间。
“可算到飞云栈了。”张四出声喃喃道。
张五嘴角微微上扬，附和道，“是啊。再往前，就是义兴县的地界了。”
冯誉闻言，转身眺望远处的淮水县，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屹立在冰天雪地中。
“再看一眼吧，以后就没的看了。”张四戏谑地说道，似有所指。
冯誉一言不发地站着，头发被山风吹乱，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凉。
沉默良久，他才转过身去，继续埋头赶路。
栈道本就不好走，再加上昨晚下了雪，地面十分湿滑。
冯誉、张四、张五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栈道上，旁边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张四、张五一前一后，夹着冯誉，行至半山腰栈道的拐角处，忽然停下来。
“两位差爷，怎么不走了？”冯誉出声问道。
张四转过身来，对着冯誉后面的张五使了个眼色。
张五心领神会，舔了舔嘴唇，迈开步子，伸出双手，就要将冯誉推下栈道！
可就在这时，冯誉看到张四看向自己身后，便也好奇地转过身去。
这个动作，出乎张五的意料。
张五没有推到冯誉，反而让自己失去平衡，再加上雪天路滑，张五直接摔倒在栈道的边缘处，半个身子探出栈道。
千钧一发之际，张五双手抓住栈道的模板，这才没有让自己摔落山崖。
“弟弟！”张四惊呼一声，急忙探出身，伸手抓住张五的胳膊。
虽然张四抓住了张五的胳膊，但根本没有办法把对方拉上来。
两人一时间僵持在栈道上。
冯誉看到蹲在栈道边缘、背对自己的张四，便眯起眼睛，脸上流露出纠结的表情。
他知道前方便有一条分岔路，一条通往落霞山脉内的铁矿场，一条通向淮水下游，也就是龙门寨的地界。
犹豫一番，冯誉还是跪在栈道边缘，伸出戴着镣铐的手，抓住张五另一条胳膊，很是轻松地便将对方提了上来，如同提鸡仔一般。
可见他距离入品也差不了多少。
“多……多……谢……冯少门主！”张五劫后重生，站在栈道上，哆哆嗦嗦地说道。
“无妨，走吧。继续赶路，赶在天黑前抵达矿场。”冯誉面不改色，只是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张四、张五两人相视一眼，便没做声，继续赶路。
这一路上，张四曾数次回头，给张五递眼神。
但张五却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家哥哥的眼睛。
三人竟然平安无事地走出飞云栈，踏上宽敞平坦的青石路，并继续向前走。
直至前方出现一座石桥，冯誉才不得不停下脚步，脸色铁青地看着石桥。
这石桥约莫四五丈长，一丈宽，足够马车通行，由白色石头堆砌而成。
八个身穿黑色棉衣的彪形大汉，手持钢刀，或是蹲在桥边，或是依靠在护栏上。
八人察觉到脚步声，便齐刷刷看向冯誉，并握紧手中的钢刀。
冯誉脸色阴沉。
这八人他都认识，正是三个月前，对柳青青图谋不轨的尤铁牛等人。
八人默不作声，只是死死盯着冯誉。
“走吧！”张四催促道。
就是冯誉脑子再笨，也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但眼下，他哪里还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踏上石桥。
张四放缓脚步，落在冯誉身后。
大汉们直勾勾地盯着冯誉，脑袋随着冯誉的身影转动。
很快，冯誉便走到人群中，如同被群狼环绕。
张四、张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抽出腰间唐横刀，刺向冯誉背后。
“啊~”
感受到后腰火辣辣的疼，冯誉惨叫出声，赶忙向前快走几步。
八个泼皮见冯誉出血，便如同恶狗扑食，一拥而上。
冯誉抬脚，踹向领头的尤铁牛。
脚腕上的铁链被绷直，“哗啦啦”作响，反而将冯誉绊倒在地。
十柄长刀呼啸而至，砍向地上的冯誉。
冯誉只能在桥面上滚动身子，避开长刀。
八人欺身而上，不断挥舞长刀，砍得地面铿锵作响。
避无可避之下，冯誉坐在地上，张开双臂，绷紧手腕处的铁链，挡住砍来的钢刀。
“当当当”火花四溅。
铁链被砍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孔。
一时间，冯誉竟然防得密不透风。
“冯郎！”
就在这时，桥头响起一阵女子的惊呼声。
众人定睛瞧去，却是柳青青双手拎着柴刀，背着丝绸包裹冲上前来。
“青青！”冯誉大惊失色，急忙喊道，“不要过来！”
看模样，他还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何会含冤下狱。
张四见来人不过是个女子，冷笑一声，挥刀便砍了下去。
这一刀正中柳青青脖颈，顿时血如泉涌。
柳青青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直接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柴刀、包裹也掉落在一旁。
“青青！”
冯誉见到这一幕，眼眶欲裂，歇斯底里地喊着，状若疯魔。
下一刻，他便感觉到下腹丹田处，升起一股氤氲之感。
这一抹氤氲之感虽然微弱，但冯誉夜以继日地站桩苦修，就是为了这一抹氤氲之感。
“破！”冯誉双臂猛地发力，绷紧手中铁链。
满是刀痕的铁链哗哗作响，紧接着便从中间一分为二，彻底断裂。
这一幕，可吓坏了张四、张五等人。
“他入品了！快杀了他！”张四呼喊道。
尤铁牛举起长刀，就要砍下去。
冯誉伸出右手，快若闪电，直接握住刀背，随后猛地发力，便将钢刀夺了过来。
“完了……”张四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谁都知道冯誉出身猛虎门，是个用刀的高手。
果不其然，冯誉挥舞长刀两下，便轻易砍断了木枷和脚上的铁链。
这一刻，他宛如猛虎脱笼，吓得张四等人连连后退，握着长刀的手不停颤抖。
冯誉上前，蹲在柳青青的身旁，捂住柳青青脖颈处的伤口。
柳青青回光返照，抬起纤纤细手，抚摸冯誉的脸庞，张了张嘴，说道，“对……不……起，不要忘了……我。”
话音刚落，柳青青的玉手滑落，就此没了气息。
冯誉双眼满是血丝，身躯止不住颤抖。
他放下柳青青的尸身，站起身来，右手持钢刀，仿佛择人而噬的猛虎。
张四等人直接被吓破胆。
“死！你们都会死！”冯誉冷冷说道。
“哈哈哈。”忽然，雪地上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今日只有一个人会死，就是你冯誉！”
说完，一道人影自石桥另一头缓缓走来。
来人身穿白衣，背负双手，长得脸颊凹陷、瘦骨伶仃、形容枯槁，一副被酒色掏空身躯的模样。
“帮主！”尤铁牛等人见到救星，差点喜极而泣。
冯誉见到来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之前被愤怒蒙蔽的头脑立刻清醒。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义父冯老门主齐名的高手，快活帮帮主杨全性。
冯誉壮起胆子，握紧手中长刀，直接冲向杨全性，势要背水一战。
杨全性面露嘲讽笑容，一甩袍袖，射出两枚金钱镖。
金钱镖呼啸而至，精准打在冯誉握刀的右手上，将长刀打落在地。
而另一枚金钱镖，则命中冯誉的胸膛，溅起一大捧血。
冯誉没走两步，便痛地倒在地上。
“帮主威武！”
尤铁牛等人见到杨全性轻易击败冯誉，立刻高呼出声。
杨全性负手而立，轻笑道，“不过是个初入九品的货色而已。冯誉，此地依山傍水，正好适合做你的葬身之地！”
冯誉咬紧牙槽，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可身体一动，便会撕裂伤口，疼得他根本用不上力气。
杨全性再度取出一枚金钱镖，对准冯誉的脑袋。
尤铁牛等人也是翘首以盼。
可就在这时，杨全性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目光死死盯着飞云栈一侧的桥头。
尤铁牛等人不明所以，便转身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蓑衣客缓缓朝石桥走来。
这人打扮十分奇特，身披黄草蓑衣，头顶斗笠，将面孔遮挡的严严实实。
其人右手拄着手杖，身后背着半人高的黄皮葫芦。
张四怒目而视，朝蓑衣客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没看到我们在办事吗？”
“真是自寻死路！”
但杨全性看到这蓑衣客后，却不自觉紧锁眉头。
这蓑衣客行走间，只在雪地上留下一层浅浅的脚印。
绝对是入品的高手！
“母的。”张四啐骂一声，随后手持钢刀，直接冲向蓑衣客。
蓑衣客冷笑一声，举起手中木杖，敲在张四脑门上。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看上去又很轻柔。
但下一刻，张四的脑袋便四分五裂，溅了一地的鲜血。
无头尸体缓缓倒在地上。
“九品大成！”杨全性强装镇定，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可曾听闻我快活帮杨全性的名号？”
蓑衣客却压低嗓门，冷冷回应道，“杨全性，此地依山傍水，正好适合做你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