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薛芳华的脸色也变了，一行人结束了拍摄，匆匆回到村里。刘佳安平时在村小学上学，如今寒假刚放完，学生也才陆陆续续地回来上课。由于村小学平时管理松散，学生有的还在家里做农活，因此老师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到中午才例行惯例地通知了家属，吴慧倩接到电话就急坏了，立刻去了刘佳安的班上，但班里的同学都不知道他的去处。
刘茂林的双腿瘫痪，吴慧倩急得几乎掉泪，到处寻找他的下落，给村里每个认识的人都打了电话。薛芳华看到她的眼睛哭得红肿，不由安慰道：“佳安年纪还小，也没有打人带着，去不了更远的地方，是不是和同学吵架躲起来了？”
“村里就这么大，他能躲到哪里去？他平时一直很懂事，到了点就准时回家，除了偶尔陪我赶集，哪里也不去的呀。”
“如果村里到处都找不到，会不会被亲戚领走了？”薛芳华忽然开口道，赵文琼道：“但她娘家离得很远，在村里也没有别的亲戚啊。”
“会不会是遇到了人贩子——”纪敏话音未落，就被赵文琼捂住嘴拖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骂道：“你不会看人脸色吗？慧倩姐都急成那样了，你说这话不是诚心吓唬她吗？”
“我哪有啊！”纪敏也的压低了声音，“但咱村以前出过孩子被拐卖的事，要是还找不到佳安，我建议立刻报警，免得耽误了救助时机。”
赵文琼一想到最坏的情形，神情也凝重起来，立刻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派出所的民警很快就赶到了，安慰了吴慧倩，便也跟着他们一起寻找。但一直找到黄昏时分，众人把整个村子挖地三尺都没找到刘佳安，赵文琼挂断电话，走到附近的长椅边上。薛芳华坐在长椅上，有些头疼地按揉着太阳穴，一个皮球突然滚到她的脚下，她抬起头，几个男孩正追着皮球跑着，眼前的画面和回忆重叠起来，她仿佛看见幼年的自己从面前跑过，大声呼唤着同伴。
皮球高高弹起，滚向了远处。她的头突然痛了起来，胸口因空虚而隐隐作痛，赵文琼从远处跑来，买了一些吃的，两人坐在长椅上吃着三明治，面包片里夹了鸡蛋和花生酱，正是她喜欢的口味。赵文琼安慰道：“别太担心，这个年纪的小孩跑不远，再不济也有警察在呢。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总能把他找回来。”
“他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跑到镇上去了吧？”
“我也给镇上的派出所打了电话，只要看到他就联系我们。我真想不通，佳安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我跟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他一直都十分懂事，也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艰难，他妈妈很不容易，怎么会特意给他妈妈添堵呢？”
“懂事？”薛芳华唇畔浮现了无奈的笑容，“他这个年纪正是爱笑爱闹腾的时候，却不得不压抑着孩子的天性，当一个妈妈眼中的好孩子。会哭闹的孩子才有糖吃，只要有条件，谁愿意懂事啊？”
赵文琼陷入了沉默。薛芳华把易拉罐团成一团，扔进最近的垃圾桶里，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是被教育要当一个懂事的孩子。她的童年结束得极为短暂，似乎薛菡走了以后，她便埋首书本之中，外人提到她总是很羡慕，觉得她是少有的需要大人盯着就能好好学习的孩子，也从不给大人添麻烦，是个非常省心的孩子。
但她也想跟父母撒娇弄痴，也想依偎在父母身边，希望有人哄哄她。薛菡离开后，她在学校里成了名义上的孤儿，时常被嘲笑欺负，但她从不把回家跟陶念娣诉苦，因为陶念娣抚养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想让外婆为自己难过。
“她是不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薛芳华一下子站起身，自言自语道。赵文琼说：“我们也怀疑过，但问了学校老师说没有，她和同学一直相处得很好。”
“学校老师都只会息事宁人，哪里会跟你讲真话。”薛芳华越想越觉得这个动机最合理，刘佳安白天才去了学校，说明她出门时都没有厌学和逃课的倾向，如果他是从学校离开的，那么不可能离学校很远。
他们围着学校找了好半天，薛芳华注意到附近有座钟楼，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就会一个人躲进钟楼上的小房间里。两人找钟楼的管理员要了钥匙，果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刘佳安。他的书包放在边上，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上满是泪痕。看到有外人进来，他慌忙擦了擦脸，像受伤的小兽一样把后背对着外面，保护着柔软的腹部。
“佳安，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薛芳华柔声问道。刘佳安把脸埋进膝盖间，小声说道：“我就是不想上课了，想自己静一静。”
“这可不行，你妈妈快急疯了，大家都在急着找你，连派出所的警察都出动了，你还是尽快回家吧。”
“我不想回去！”刘佳安突然拔高了音量，随后眼睛像是声控的灯一样暗了下来。薛芳华看出他的不痛快，尽力温柔地劝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如果不愿意给妈妈说的话，能给姐姐讲一下吗？姐姐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真的吗？”刘佳安抽了抽鼻子，眼神仿佛夏末的萤火虫，闪烁着微弱的期待。薛芳华点了点头，他犹疑了片刻，露出自己的胳膊，薛芳华一眼就看到他胳膊上的瘀伤，赵文琼的脸色也变了：“学校里有人打你了？”
“没有，他们只是推了我一下。”刘佳安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他连忙伸出手，擦掉眼角留下的一滴泪。“他们说我爸爸妈妈都是残废，还羞辱我妈妈，说她不规矩，我一时气不过，就跟他们争了两句，然后被推了一把，撞在了桌角上。”
“姐姐呼呼，不痛了不痛了。”薛芳华轻轻拂过他的手，贴在唇畔吹了吹，“我们回头就去找个欺负你的小朋友算账好不好？”
“不要去。”刘佳安突然说道，“要是去找了他，他家里人就会知道，村里没有秘密，妈妈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难过。”
薛芳华静了片刻，一种柔软又酸楚的情绪漫上了心头，令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刘佳安的手：“那你就不难过吗？不会不甘心吗？”
“我没事，姐姐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他飞快地擦掉眼泪，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会跟妈妈说清楚，是我自己太不懂事了。”
薛芳华很想对他说，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懂事。但想起终日操劳的吴慧倩，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只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联系吴慧倩以后，她很快就和派出所的民警一起赶了过来，刘佳安看到她便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躲到了薛芳华身后。吴慧倩寒着脸走过来，本想扬起手抽她一个耳光，却停在了她的脸庞附近。吴慧倩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眼里顿时有了泪光。刘佳安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妈。”
吴慧倩的眼睛红了，伸手把她他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刘佳安耷拉着脑袋，蓬头垢面，身上也脏兮兮的。赵文琼拍了拍他的后背，他便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牵着母亲的手离开了。
薛芳华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在向她倾诉着很多话，但她往前迈出半步，最终没能把心里的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