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岛
海风卷起带着沙砾的水花,避重就轻地朝一排排的海鸥身上打去。大侦探K在船上数着这群海鸥已经有整整一个钟头了,以他赖以成名的精密逻辑和缜密运算他算出了这群翻飞的海鸥统共有着八十三道被石子裹擦的刮痕。在这个被暖阳熏烂的午后,他就着咸咸的海水味儿觉得有些头晕。一个肥胖的水手走过来告诉他明天将是夏至。
夏至是着陆的日子。侦探K将前往一个岛屿做一次关于刑侦学的演讲,这次前来的还有他的一位侦探学徒。他每天站在偌大的轮船上计算着海鸥的伤痕,并随着它们的伴船飞行开始每天百无聊赖的思维训练。今天的空气特别潮湿,他捏着怀表推算着到今天为止自己航行过的旅程。他的计算方法十分特别:他每天算出浪花的大小,再配以太阳高度角的运算,和匀速航程进行比较和约减,最终的答案乘上时间和真实航程不会差之太远。在他飞快计算时,侦探学徒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他突然用平缓的声音告诉侦探K已经航行了X海里。
侦探K脸色泛起不悦。侦探学徒以为是自己的唐突让老师着恼,于是赶忙解释说这是水手告诉他的,他只是前来汇报。侦探K却哂笑说自己的计算在X-100海里的范围左右。侦探学徒的态度依旧平缓恭敬,只是一言不发地将老师带到了掌舵室。掌舵室中肥胖的水手趴在仪表台上翻阅着黄色杂志,侦探学徒用手指了指仪表盘,那里清楚地写着几排大字:已航行X海里。
肥胖水手捏着杂志摇头晃脑地证实了航行计算的精确性,这让侦探K着恼起他的帮腔,既而连带地愤懑起他的肥胖。他仿佛在八十三道海鸥划过的伤痕里发现了一种藏在侦探学徒眼里的微笑,随着浪花轻轻地舞蹈着。侦探K忽地想起了自己将要前往一座岛屿作讲演,他不知为何突然明晓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在人生之中第一次对于自己的能力无比自信。他将怀表悄悄地塞到口袋,露出一种惊异的笑,对着侦探学徒说,不,你不懂什么是计算,什么是刑侦,什么是侦探。我要设下一个案件,请你破解。
第二天,在海浪的起伏中,肥胖的水手被人发现死在掌舵室。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纸带,拆开一看才发觉是一本发皱的黄色杂志。这艘轮船依旧孤楚地航行在海上,侦探K站在甲板上发现成群的海鸥已经多出了一道伤痕。他将这种八十四的计量揣在心中,慢慢地等着侦探学徒的解题探索。突然,船上的水手中有人大喊,船即将靠岸。并开始手脚并用地猛拉甲板的帆绳。这时,侦探K发现侦探学徒已经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后,依旧带着平缓的语气说道:
你错了,你自以为你的计算精准无误,却在海鸥的翻飞中失去了最基本的参照。你总以为你的一切计算带有联系,并建立在联系之上,却遗忘了最本质的探求。你这种左右逢源的不忠实者,怎么会将答案插入到事件的最中心处呢?
侦探K听着他平缓却发冷的腔调,突然觉得异常惊异。他捏着怀表并摩擦出滚烫的热度,反驳说,不,你不懂,你这个小孩子。你不懂计算,你不懂刑侦,你不懂侦探。侦探学徒突然发狠地笑道,你哪里算对了我们的航程,我从起航的那天便开始了一切路程的计算,你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本就不该自作聪明地找来一大堆参照开始计算。我们的能力从来不是联系的,而是孤立的,处在你这个身份地位之上,便不能在各自独立存在的形态中,找回最准确的事物预判和计算。
侦探K忽然觉得万分恐惧,他说,不,你没解出我设下的案,水手死了,你却没解出。侦探学徒忽然大声道,呵,你这白痴,这两件事其实毫无联系,世界就处于各自独立之中,你的计算从一开始便错了。一个事物的性质所展现的一切能力和作用,不都是孤立的吗?侦探K双手开始颤抖,他的怀表也从口袋中掉落出来。侦探学徒最后斥声大喊,所以,我判你永远囚禁在孤岛之上!
侦探K听完失魂落魄地走下甲板。船已经靠岸了,这原本将是他作演讲的地方,现在他将独立存在于孤岛之上了。但此时,侦探学徒率领着一大帮水手从他后面翻过,将他一把抬到了船上。他听见学徒大喊,谁叫你去岛上的,我是让你一个人去船上!
海浪一如既往地翻滚着咸湿的气体,这种气体一接触到陆地的厚度便不再轻薄。侦探K随着独立的航船开始飘荡在独立的海上,同他相伴的还有一具肥胖的尸体,一块摔烂的怀表,以及一本充当了杀人工具的黄色杂志。在银色的波浪中他忽地发现纷杂的海鸥开始飞散,它们的身体洁白无比,像一块干净的丝绸,没有一丁点伤痕。他用双眼观测着失魂落魄的海面,在孤立的太阳照耀下获取了一丝奇异的角度。他发觉明天就是夏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