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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友彬同学的电话终于来了。曲灵内心一阵舒畅,她在电话里逗他玩。这个小孩子,出乎意料地早熟。他索要答案,却不是全部答案,每次都会预留一点余地,故意错几道题,以此掩人耳目,制造一种靠实力完成的假象。曲灵笑他:“你还挺有心机的嘛!”“那当然,这不是心机,这叫聪明!”“我也学聪明了,每次只告诉你半个单元的答案。”戴友彬大呼小叫,各种扮可怜,说这样惨无人道。曲灵在电话这边微微笑了,在她心里,她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多打电话过来,仅此而已。这一段时间,只要加班到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开始期待电话响起,期待戴友彬在电话那边用大惊小怪的语气对她说话。为了延长聊天的时间,她的答案也会附上各种条件,比如让戴友彬回答她的一个问题。重点不在于问题,而在于她希望他能跟她聊点什么。什么都行。
戴友彬对曲灵说:“曲阿姨,我在写小说,每天一两千字,预计毕业就能写完。”他又说:“到时您帮我印成书,我要是出名了绝对不会忘记您的。”曲灵大笑。她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只是一个教辅材料的编辑,基本不做文学类的图书。
戴友彬对曲灵说:“阿姨,我班上有个女生很漂亮,跟您一样漂亮,她喜欢数独,有本书,我看也是你们家出版的,能不能也帮我找找答案?”曲灵还是大笑。“你怎么知道我很漂亮?”她这样反问道,却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时间倒退回十年前,她不是校花,也是年级的级花,没想到今天居然走到这地步,需要一个孩子来赞美她。而且,她发自内心喜欢这样的赞美,小孩天真的声音比任何一个臭男人的甜言蜜语更能令她心花怒放。
戴友彬又说:“我希望我爸爸不要再赌钱了,这样他就不用老是东藏西躲……”戴友彬的嘴巴刹车了,他没有再往下说。曲灵只能换个方式发问:“那么,你妈妈呢?她没有让你爸爸别赌钱吗?”戴友彬说:“我已经有八个月零十一天没有见到我妈妈了!”说完他哇哇大哭起来,那哭声如此悲伤,简直天地为之坍塌,以至于曲灵有点怀疑是不是假哭。但那声音却如此真切,撕心裂肺。曲灵安慰几句,她刚想问他“你妈妈是离开了还是去世了”,电话就挂断了,嘟嘟发出一串烦人的声音。
曲灵尝试回拨电话,电话没人接听,跟她之前尝试过的一样。这个问题在一个星期之后才有了答案。一个星期之后,戴友彬又来问答案,他说,他爸爸本来想停掉家里的电话,因为他自己有手机,是戴友彬苦苦哀求,才保住了这部电话。因为这是他和妈妈唯一的联络方式。“妈妈跟别人跑了。”即便如此,戴友彬还是在等待。
“所以你留着这部电话,等着你妈妈有空时候就打给你?”
“妈妈从来不会打过来,打过来也接不通。我爸怕追债的人打电话试探他在不在家,所以规定我每次打完电话,都得把电话线拔掉。每次都是我打给妈妈,但她并不是每次都接电话,有时候电话那边酒吧音乐的声音太吵,她听不到,有时候她接通了,就告诉我她现在没空,回头会打给我,但从来没有。”他这次没有哭,但声音很低,显然有点难过。曲灵突然萌发一股冲动,想跟这个孩子见见面。但戴友彬很警惕,支支吾吾拒绝了。
挂完电话,曲灵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城市虚幻的夜景,公路上因为拥堵缓慢移动的车流,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疲惫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一株沙漠中缺水的植物,生命正在流逝枯萎,而她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