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吹笛人
几日前。
荒芜的草原上,铁轨一路向前延伸。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披着黑色鹅毛裘衣的男人跋涉着,身后跟着一群默无声息的民众。他们的眼中有星子在闪烁,追随着男人的脚步。
轰隆隆——
身后传来雷霆的震响。
巍峨的蒸汽列车呼啸着,在他们身边划过。每当看到这样的景象,男人总会想起两个字:城池。移动的铁兽,吞云吐雾的城池。透过巨大的轰鸣,男人听见了铁兽钢铁般有力的心跳。
然后,蒸汽列车追上他们,又不断向前冲刺。
男人漆黑的眼睛微暼,看着列车的窗口。
有的拉上朱红的窗帘,有的则在煤油灯的昏黄中静坐。
一个男孩好奇的往外张望,与男人的眼睛对上,然后向他挥手。
然后,列车便疾驰向远方。
“今日就暂在此歇息吧。”
男人回望着人群,低头看见了他们颤抖的双腿。
柴火被收集,火焰被点燃。
人们围坐在一起,等待着打猎的小队带回猎物。
远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连绵的灰雾。烟囱直上云天,不断向外排放着废气。人们总是诗意的称之为“狡兔在吞云吐雾”,可是,那只是人们为了生活,为了生存,为了进化,互相欺瞒,互相压榨,互相扶持而产生的工业污染。
如若是鹅毛裘衣的男人,他更愿意戏谑点,称之为“烟火气”。
他静静坐在离火堆更远的地方,看着星辰与灰雾的交界地,皱着眉头咳嗽一声。
一个小女孩悄悄靠近,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男人,拉扯着他的衣服。
“卡西卡大人…”
男人回神,对着小女孩温和笑笑,示意她靠近些。
“深春入夏的天空,总是晴朗,我想,晴朗总该是一种颜色。”
他看着有些发冷,微微颤抖的小女孩,叹了口气。
鹅毛裘衣,便轻轻将女孩和男人一同包裹。
小女孩仰头看着男人,眼中隐约闪烁着光芒。
“卡西卡大人,您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
卡西卡失笑。
“不,你多想了。我是个欺诈师,同时,也是一个为了自我目的丧失人性的疯子。”
他揉了揉小女孩的头,漆黑的眼睛中却印不出她的颜色。
“若依小说绘本而言,我应该就是这样的定位。明明杀人如麻,却毫不在意,或许不会因此洋洋自得,但总归添了几分自以为是。”
小女孩歪着头,她有些听不懂卡西卡的话语。
可是,卡西卡大人又给父亲工作,又给予他们食物,如今又带着他们前往崭新的乐园,又怎么是坏人呢?
“卡西卡大人谦虚了。”旁边涌上来一个苍老的老头,他眼睛混浊不堪,拍了拍自己的腿。“要不是因为你,我的腿到现在都瘸着呢,哪会像现在一般自如的活动。嘿,真是神了。”
他咽了口水,“我将镇长之位交给你,真是做了最好的选择。”
而卡西卡只是继续裹了裹身上的裘衣,脸色苍白无力,牵出几分笑意。
“趁着火堆未熄,长夜未尽,给大家讲个睡前故事如何?”
小女孩来了精神,仰起头,眼巴巴的看着卡西卡。
卡西卡语气轻柔,音调在跳舞。
“很久很久以前,芬德还没有成为国家,图灵只是畅想,人们都困居在晖城中。在晖城的边陲,三重伟大庇护下,有一座小镇,叫做哈米伦。”
“有一天,小镇闹了鼠患,将小镇本来和平的生活打破。于是,镇长便贴出悬赏,请求一位神通广大的勇士解决鼠患。他承诺事成之后,有黄金万两,甚至连连女儿与自己的镇长之位,也交付于这位勇士。”
卡西卡娓娓道来,引来追随者们的静静旁听。
“一天,镇上来了一名年轻人。他一袭彩色羽毛织成的长衣,携支青竹雕成的长笛。年轻人宣称有一件炼金武装,可以杜绝鼠患。镇长大喜过望,决定让这位年轻人试试。于是在日出时,年轻人吹响了手中的长笛。”
他吹起了口哨,圆润温和,沿着轨道悠扬。
“长笛召集着群鼠,他们跟着年轻人身上,排成长队。年轻人一边吹笛,一边将鼠群带到小镇外侧,连接着异种乐园的黑暗中。”
大人们围坐在卡西卡身旁,互相对视一眼,面带笑意。
“年轻人消灭了鼠患,可是镇长却出尔反尔,甚至心生贪念。”卡西卡的声音低沉下来,变得痛苦。
“趁着年轻人不设防,镇长将他绑起,夺走他的笛子,剥下他的羽衣,鲜血在年轻人身上淋漓,让他发出尖啸。”
小女孩吓了一跳,惊甫未定。她托着腮,看向卡西卡,继续聆听着他的故事。
星河清澈见底,火焰滚烫,远方的猎人逐渐归来。
卡西卡将手伸出,沐浴着星光。
“原来,这位年轻人是一位好心的羽种。他身上的羽毛,是他的肌肤;他的笛声,是来自异端本身的恩赐。年轻人出离愤怒,他挣脱束缚,张开自己的嘴巴,引吭而歌。这一次不再有老鼠出现,反而是全镇的孩子们一个个目光呆滞从家中走出,跟随在年轻人身后,任凭家里父母的拉扯,也l不住他们。最后,年轻人与孩子,便都消失在镇中。”
卡西卡话语渐止,想要起身。
然后,他的胳膊被抱住。
“后来呢?”
小女孩仰头,她紧张的问卡西卡,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看着小女孩,卡西卡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微微笑着。
“后来啊,出现了一位勇者,他有着最伟大的品行,最强大的实力,最是光芒夺目的眼睛,将这位年轻人逮捕,交给了那些卫兵们。勇者因此而被称颂,孩子们也被送回,故事也迎来了好结局。”
可是小女孩依然不依不饶,“那这位…吹笛人呢?”
“…这只是个童话。”
“可是并不该如此,那个年轻人最开始并没有做出什么。”小女孩轻声说,急得将声音都喊破,惊动了一片在地上爬行的硕鼠。
“他本来也是勇士的!”
“孩子,童话只是虚假的产物,它不是真的,而我是一位欺诈师”,卡西卡蹲下来,抚摸着女孩的头,漆黑的眼瞳倒映着女孩的身影。
“可是…”
晴朗的天空,下起了雨。
卡西卡与小女孩,两个人站在一地逃跑的老鼠中,倾听着早已听不到的列车声。
他仰头,望着慢慢黯淡的星空,摸了摸自己的嘴。
“唉呀,真是一张乌鸦嘴。”
正如他这一声漆黑的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