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推论
身穿守夜者制服的男人从窗台上跌落。
狰狞的青鬼面具残破不堪，露出其下苍白的面孔。原先纯白的制服已然被染作黑红色。他五官扭曲在一处，痛苦地捂住腰间：那里的的创口深可见骨，几能看见内脏的轮廓。
青鬼，这是他作为守夜者的代号。他在一年前被从日本分部调遣到了这里——以当地圣职者中佼佼者的身份。
尽管在此处任职并未超过一年，但他已经习惯了这里：更高的战斗烈度、更危险的敌人，以及，更接近死亡的境地。
如同自硫磺火焰中诞生的炎魔、上古典籍残卷中出现的神话生物、即使最恐怖的梦中也难以想象的怨灵......这些恐怖之物便是守夜者们所需面对之物。
有人在和恐怖搏斗的途中死去，有人被深沉的绝望逼至疯狂，有人被拖入了不可名状的深渊，再也无法被找到。
但他活了下来。
能够存活的永远都不是强者和智者，而是能够适应环境的人。青鬼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当那个长着虫臂的家伙出现后，当他意识到自己绝对不可能将其战胜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
死在这里毫无意义，必须把情报带回去。倘若这样的敌人不止一个，那些尚不知情的同伴必定会遭受灭顶之灾。
噗啊。
青鬼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红血喷溅在石板上，醒目得刺眼。驱动身体的热力正从躯干中飞速流逝。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连腿都抬不起来了。
砰。
头颅缺失的死尸坠在他的面前，发出沉闷的、冰冷的声响。那是和他一起行动的同伴。在发现那个虫臂男人后，这家伙就直愣愣地冲上去......然后被闪电般的戳击打碎了头颅。
一个人影从空中坠下，双腿踏入地面。他颇为高瘦，留着络腮胡，戴无框眼镜，深蓝眼眸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那人的手臂不似人类。那是覆盖着黑色几丁质外骨骼的、巨大狰狞的手臂，在手臂的最前端是尖锐的爪钳：任何人都不可能把这种东西和人类联系在一起。
“放弃吧。”男人俯视着青鬼。他的声音毫无起伏，那是让人想到空壳般的平静。“你会死，你的同伴会死，你们的目的无法达成，这些都是注定的。”
青鬼仰视着这个家伙。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长着虫臂的男人俯视着自己，嘴巴张张合合，面孔已经难以分辨。
即使如此，那冷漠的话语也分明地传入耳膜，让他本能地握紧手中的刀柄。只是，刀身已然折断，他也失去了挥刀的气力。
他感到自己的思绪在下沉，沉入冰冷的黑暗中。
熙攘人群的嘈杂声从巷口隐隐传来。仅仅只隔不到五十米，但那些声音却无比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失败了。青鬼想到。这个情报无法及时传递给同伴，或许会有人因此而死去。当他们通过通灵发掘出这一段情景时，恐怕已经为时已晚。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看到虫臂男人的口型如此变化。
但他已然无法发出声音。
于是虫钳将他的胸膛贯穿，把其中的骨肉尽数捣碎。
男人凝视着两具尸骸。片刻后，他躬下身，分别从两具遗骸中取出某物。这两样事物的颜色分外鲜明:那是物质界不可能存在的色彩，澄澈明净如同琉璃——那是已经逝去之人的灵魂。
而后，手捧灵魂的男人与两具遗骸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原地，就像是将一张画纸上的内容生生涂去。
“这就是全部了。”五月雨薰睁开眼，环视一圈其他的守夜者。“在之后，那个男人便没有在这块区域出现过。”
这是他们所找到的，第二个魔力痕迹断开的地点。前两处所能重现的情景过于模糊，到了这里才能构建出相对完整的画面。
与通灵相同，读取土地记忆是每名守夜者都会掌握的，获取情报的术式。毋庸置疑，土地本身并不具有灵智，亦不存在用以记忆的功能性结构——但土地上存在痕迹：个体在行动时无疑会留下的，反映当时情景的痕迹。
所谓的读取土地记忆，其实质便是读取土地上存在的痕迹，从而还原过去所发生的事件。
“毋庸置疑，那两样事物是灵魂。”
五月雨薰平静地说道，“但是，倘若是在现界，灵魂绝不可能被任何方式直接观测到。因此，当时一定是发生了某种事情，才使得他们的灵魂以具体的形态体现出来。”
“有个问题。”她听到自己搭档的声音。黑发黑眸的青年转头看向她。“你是怎么确认‘某种事情’的发生的，是通过你的能力吗？”
“是。”她点头肯定。
“那你认为，他们的灵魂被带到了哪里？”
猎隼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从相当一段时间前开始，他便缄口不语。仅仅只在偶有发现时，他才会开口问询——在其他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如雕塑般沉默。
五月雨薰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只能作出显而易见的推论：在那个时候，这片区域的物质性相当程度地被淡化，反而让精神性凌驾在了物质性之上。”
“符合这种情况的区域很少，能够与现实重叠的更是屈指可数。”
“譬如？”猎隼的话语听不出情绪，像是把字块从口中倾倒而出。
“譬如，梦中。”五月雨薰说道。
“倘若存在一个由集体潜意识构造的梦境，那么，由于人类对事物共同认知的存在，这个梦境无疑会在许多方面与现在吻合。”
“存在于集体潜意识海洋上方的，承载千万人的梦境的梦中之梦——姑且暂时称其为幻梦境。当假设这样庞大梦境的确存在，并且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出入时，很多事情都可以得到解答。”
“比如说呢？”这次发问的人是庄吾。他看向薰的深紫色眼眸，但后者的双眸永远如湖水般平静。
“由于集体潜意识自身的特质，幻梦境的表层会和现界颇为相似，甚至难以区分。因此，如果能以某种方式将人隐蔽地拖入幻梦境中，就可以使其无法察觉所处世界的变化。”
黑发黑眸的青年轻敲下巴，“所以，青鬼他们是在尚未察觉的情况下被拖入了幻梦境，而后被杀死取走魂体，是这样吗？”
“是。”
五月雨薰抬起右手，在那只黑色皮质手套的背面，猩红色的繁复花纹逐渐亮起。“而且，还可以如此假设，倘若有人对幻梦境足够了解，那么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干涉幻梦境本身——就如同干涉自身的梦境一般。”
“具体来说呢？”青年饶有兴致地问道。
五月雨薰沉默片刻。而后，她轻叹口气，将枪口抬起。
——漆黑的枪口，指向黑发黑眸的青年。
“我想，你已经没有必要施展幻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