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语塞心声
昔日顾夫人来访,顾氏总是笑颜如花;今朝却面若寒霜,仅呼一声“母亲”,便沉默不语。
顾夫人面露尴尬,轻呼“蕙娘”,却欲言又止。
昨夜,顾采蘋归府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让顾夫人心知不妙。她料定女儿必是露了马脚,才惹得顾氏震怒,欲将其逐出家门。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今晨又闻惊变——顾采蘋竟自作聪明,以扭伤脚为由企图蒙混过关!这丫头,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天下皆盲么?侯府上下,岂会看不出这拙劣伎俩?更别说精明如顾氏,定能洞察一切。
顾夫人心中五味杂陈,一路筹谋如何安抚顾氏。然,面对顾氏那隐忍而含怒的神情,她精心准备的言辞竟如鲠在喉,难以启齿。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中暗流涌动,气氛凝重异常。
顾夫人不再沉默,温言安慰蕙娘:“蕙娘,你体弱多病,应专心养病,切勿心烦意乱,以免旧疾复发,新病缠身。”
顾氏抬眸,眼中掠过一抹讥讽的寒光:“我曾以为母亲心中早已盼着我早归尘寰,为四妹让出一条康庄大道。却未曾想,你的心弦仍旧牵挂于我病榻之上。”
顾夫人面带难色,耐心解释道:“蕙娘,请息怒。我绝无咒诅之意,实情是……”
“实情如何?”素来温文尔雅的顾氏此刻怒火中烧,清瘦的面庞上寒气逼人:“母亲但说无妨。我虽已出嫁,但血脉相连,自当为娘家分忧。即便要我牺牲个人幸福,为家族牵线搭桥,亦在所不辞。”
顾夫人因羞愧而难以直视愤怒的顾氏。
顾家的行为确实不够厚道,尽管顾氏病重将不久于人世,但她仍是威宁侯府的世子妃,不能容忍有人觊觎她的位置,尤其是来自她的娘家人。
“我十六岁那年,便步入了侯府的大门,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世子妃。外人只见我表面的风光无限,却不知我内心的酸甜苦辣。母亲啊,您难道也不了解我的真实生活吗?”顾氏的声音逐渐哽咽,她痛苦地诉说:“我的生命之灯即将熄灭,母亲啊,为何连最后几天的宁静也不留给我?别人的欺压算计尚可忍受,但亲娘和亲妹的背叛,如同软刀子刺心,逼我走向绝路……”
顾氏的叙述愈发沉重,她的眼角泪水如泉涌,情感的洪流难以遏制。
顾夫人泪如雨下,愧疚与难堪交织,她哽咽道:“千错万错,皆是为娘之过,若要责怪,便责我吧,切莫再自我折磨。若你因此气出病来,为娘此生将永无宁日……”
顾氏心如寒灰,彻底绝望。
此刻,顾夫人对顾采蘋的责备一言不发,显见她心中依旧怀揣着将女儿许配给纪泽的盘算。而那泪水涟涟、悔意绵绵,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罢了!
“母亲,”顾氏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说:“您与采蘋须速打消此念。我断然不会应允采蘋踏入侯府半步。”
顾夫人闻讯大惊,瞬间止住泪水,急切地抬首道:“蕙娘,我深知你心中不快。然与采蘋争执,实非明智之举!他日你若离去,世子必寻新妇。此世子妃之位,与其让与他人,不如留给你妹妹。你孤身一人,若无子女,日后谁来为你祭奠?若采蘋成为世子妃,育有儿女,定不忘你这亲姐姐之情。望你暂抑怒气,深思其中利害。”
好一个深思其中利害?
顾氏坚决拒绝,语气坚定:“我绝不妥协!”
她已然精疲力竭,又怎忍心让妹妹重蹈覆辙?
顾夫人深谙女儿外表柔弱、内心坚韧,见她坚定不移的神情,心中不禁一沉。她不再遮遮掩掩,直接了当地质问:“你为何这般执着?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别人坐上世子妃的宝座吗?”
顾氏张口结舌,竟哑然失声。
一年前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恍若隔日。
丈夫与继母的不伦关系,无视她腹中胎儿的存在,这种不堪入目的丑事,叫她如何启齿?
顾夫人轻抚着蕙娘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蕙娘啊,事情已如日中天,清晰明了。你父亲他们均已首肯这桩婚事。如今我顾家显赫一时,而纪家亦正沐浴皇恩。此门亲事,实乃天作之合,不可违逆。我们虽不便直言,但你私下向世子透露,想来他定会念及旧情,欣然应允。”
她的话如利剑般直刺她的心脏,每一句都让她痛苦不堪。
丈夫如冬日寒霜,婆婆似猛虎眈视,娘家人暗藏利刃。此境此情,她心中自问:这世间,谁真能关心她的喜怒哀乐?
顾氏心如刀割,喉间甘甜转瞬成血,一腔热血喷薄而出。
那抹殷红,如同离弦之箭,疾速飞溅,顷刻间在顾夫人的衣襟上勾勒出一幅血色的绝美画卷。
顾氏吐血后昏厥,生命垂危。
顾夫人惊恐万状,尖声高呼:“蕙娘,蕙娘!你怎会如此!速来人,速来人!”
闻听顾夫人的凄厉哀嚎,守于门外的绮翠等人心头一紧,急匆匆破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顾氏面色苍白如纸,静卧于床,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绮翠的心湖泛起阵阵寒意,眼眶中的泪水如断线珍珠,欲落未落。
经过两天的时间,顾氏已经两次吐血。每一次的吐血,都是她生命力的流失。原本就身体虚弱的她,怎能承受这样的折磨?
许星辰从梦中惊起,耳畔随即响起了顾氏吐血昏迷的恶讯。
“听闻当时屋内唯有顾夫人一人,她究竟说了何等言辞,竟使世子妃气急攻心,吐血而昏。”春兰面露疑云,好奇满目。
许星辰嘴角轻扬,眼中掠过一抹讥讽:“不过是为了顾四小姐的区区小事罢了。”
顾采蘋的行为如此显眼,连三岁孩童也能一眼识破。
即便是金石为开,亦难抑其怒焰。娘家人的锱铢必较,加之小邹氏的讥讽如冰,顾氏胸中之火,岂能不熊熊燃起?
春兰轻叹,声含悲悯:“世子妃真是命运多舛。”
诚然,那所谓的荣华富贵,光鲜亮丽,不过是做给他人观看的一场戏。真正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顾氏今非昔比,昔日有兄如山,今朝亲族冷漠,竟望其早逝。
许星辰心头泛起一丝酸楚,随即起身,步履轻盈地迈向门外。
刚一踏出房门,便见邹氏神色匆匆地迎了上来:“辰娘,你来得正是时候。听闻世子妃呕血昏迷,情况危急。咱们速速前往幽兰雅筑一探究竟。”
纪泽因许徵之事外出,而顾氏却遭遇了不测。按照人情世故,她们应当前去慰问。
许星辰沉思片刻,向母亲提议:“母亲,咱们怎能两手空空而去?您不是珍藏着一株百年人参吗?何不携之同行?”
人参,被誉为救命仙草,百年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价值连城。昔日丈夫病入膏肓之际,邹氏不惜重金购得两株稀世之宝——百年人参。其中一株已用于救治,而另一株则被珍藏至今,未曾动用。
尽管侯府中珍奇宝物应有尽有,她们仍需略表心意。
邹氏颔首示意,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母女俩携人参踏访幽兰雅筑。
众人汇聚于厅堂之中,顾采蘋因足疾之苦,被丫鬟轻扶至榻边,独坐垂泪,其情可悯。顾夫人立侧,目含泪光,愁绪满怀。
顾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面如土色。
许瑾瑜一瞥之下,心如铅坠。
这无疑是生命垂危的预兆。
前生顾氏历尽三月之劫方辞世,此生恐怕几日之难亦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