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刘剡
永康四年三月,春寒料峭。
神京西城边上的一处二进小院,院内草木凋零,一片缟素。
已过了一年内最冷的时候,一场倒春寒,倒似重回了数九寒冬。
经年的窗纸挡不住吹来的阵阵寒风,哪怕屋里烧着炉子,点着火盆,燃着蜡烛,也如冰窟一般。
二进的宅子内院,丫鬟婆子各自忙着手上的活计,一个个步履匆匆,脸上还带着几分对未来的惶恐与不安。
无他,这座宅院的女主人,今个儿清晨仙逝了!
府里只留下两位年岁尚幼的小主子。
稍微聪慧些的仆妇,都不得不为自个儿的以后考虑。
正院内间的卧房内,面容清俊的少年拉着身侧小姑娘的手,跪在床前,兄妹二人脸上带着泪痕,怔怔望着床上已然凉透的母亲贾攸无声落泪。
宗室命妇,名门贵女,身故后连个体面的后事都没有,只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几个经年的老仆,帮着操办后事。
“哥哥,我想母妃了,母妃什么时候起床啊?”
小姑娘年岁尚小,一派天真烂漫,双眼通红、面露期许地仰头看着身边的兄长。
刘剡低头看着小姑娘澄净的双眼,脑中回忆起原身的记忆,心绪有些复杂。
一朝穿越,正好遇上原身母亲去世,留给自己的,不只有延平郡王府不菲的遗产,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以及将要遇上的一系列麻烦。
昔年延平郡王府背靠前太子、已故忠义老千岁,在这京城里是何等的风光。
不料造化弄人,忠义老千岁一朝薨逝,与其牵扯甚深的延平郡王一脉,也遭了牵连,刘剡之父延平郡王随忠义老千岁而去,偌大一个郡王府,只留下贾攸并一双儿女。
贾攸身子不好,经年卧床吃药,几年都这么过来了,没料到好容易熬过了寒冬,一场倒春寒,三两日功夫,人就这么去了,撂下一双年幼的儿女。
原身体弱,这些日子也感染了风寒,只是母亲病重,仍旧强撑着照料家事,直到贾攸去世,原身悲痛之下,竟然一命呜呼,醒来就换了个芯子。
“清清乖,妈妈会在天上看着清清的。”
刘剡伸手正欲摸摸妹妹的头,转眼看见手上的灰渍,若无其事地在身上擦了擦,方才轻轻抚了几下小姑娘柔软的发丝,目光带着几许怜惜,轻声道:
“妹妹放心,母亲闺中不受家族重视,被随意许配给宗室子联姻,婚后没享过几天宗室命妇该有的礼遇,现在仙逝了,作为儿子,我总该帮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后事。”
小姑娘仰头看向刘剡,不明白他的意思。
“无妨,清清等着吧。”
刘剡微微一笑。
本朝的宗室子并无实权,不过安享富贵而已,刘剡之父,已故延平郡王,昔年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
显赫一时的荣国公府,嫁女延平郡王府的庶子,算起来还是刘剡之父高攀了。不料延平郡王府世子一朝病逝,爵位落到了刘剡之父的头上,更出人意料的是,刚袭爵的延平郡王,与东宫关系匪浅。
一时间,京城众人哪个不羡慕荣国府?儿孙虽不甚出彩,闺女却是一个比一个嫁的好。
长女许给了军中新秀,幼女嫁给了潜力无限的探花郎,次女倒是嫁了个普通的宗室子,可人生的际遇却是妙不可言,嫁过去不久,贾攸便成了高高在上的郡王妃......
原身逝世前最大的愿望,便是给母亲贾攸办一场风光的葬礼,穿越而来,取代了原身的身份的刘剡,若是没有这个能力也就罢了,既然有办法,总该帮原身完成心愿才是。
“哥哥...”
小姑娘仍旧是一派懵懂,自然不知道刘剡话中的分量。
小姑娘出生,延平郡王府正是烈火烹油、圣眷正浓的时候,刘清不到一岁,延平郡王府便随着忠义老千岁的薨逝,树倒猢狲散,一朝没落。
那时,刘剡刚开始记事,从众人吹捧的小殿下,到落魄宗室子,短短时日,年幼的刘剡尝尽了人情冷暖。
丈夫身故,母族疏远,本就身子不好的贾攸,强撑着支起家业,偌大的家业孤儿寡母守不住,贾攸果断舍弃大半,连带着住了多年的延平郡王府,也上疏以延平郡王身故,请求新帝收回,带着一双儿女搬进了自己名下的一处二进小院。
看在贾攸知情识趣的份上,新帝并未更多地为难贾攸母子,甚至贾攸身上一品郡王妃的位分也未夺去,虽说大多是因着上皇尚在,也有几分延平郡王当年的情分。这些年来,刘剡母子三人,便如京中的透明人一般。
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线,在贾攸、刘剡先后病逝后,延平郡王府唯一的后人刘清,或是会被宗室其他人家收养,或是新帝为示仁德,把小姑娘带入宫中抚养,总之,在母亲兄长去世之后,小姑娘不说其他,物质估计是不会缺的。
至于其他的,无父无母的一介孤女,在乱世中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食尽鸟投林,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不只是贾府的命运,也是这个王朝的最终宿命。
穿越红楼世界,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王朝将要颠覆的末年,还是宗室子的身份,怎么看都是炮灰。
刘剡苦笑一声,回忆起昨夜贾攸临终前回光返照,拉着兄妹二人的手,在床前托孤的话:
“剡儿,清清就交给你了,你们兄妹二人,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一定要相互扶持,好好活下去...”
短短一天内,经历了母亲去世,哥哥换了个芯子的小姑娘,仍旧一派天真,只觉现在的兄长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到底哪里不同,小姑娘年岁尚幼,却是无法分辨,只知道不论是之前的哥哥,还是现在摸着她头,关心着自己的兄长,对她的感情,都是一样的。
“我都听哥哥的。”刘清小姑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见刘清在火光映照下仍旧惨白的脸色,刘剡皱了皱眉头,自昨晚贾攸情况不妙起,小姑娘和原身一起,在这守了贾攸一晚上,直到清晨贾攸终于撒手人寰,原身也支撑不住倒下。
兄妹二人方才休息了片刻,在丫鬟的服侍下喝了些白粥,而今天寒地冻的,可别把小姑娘冷感冒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哪怕是连一场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要了人的性命。
“清清,你先跟着紫苏姐姐回去休息。”
“王嬷嬷说,我要陪着哥哥一起给母亲守灵。”
王嬷嬷乃是兄妹二人之母,贾攸的陪房,是府里的内管家,加之贾攸这些年身子不好,一年大半的功夫,都在床上度过,是以王嬷嬷在府里颇有威信。
这些个弯弯绕绕的,原身一直都门清儿,只是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越发依赖王嬷嬷,加之家里也需要一个能帮着贾攸打理内宅的人。
对于她私下的一些小动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好歹是母亲的陪房,只要不是太过分,怎么也得给母亲几分面子。
没料到原身对她的纵容,竟让她对府里唯一的姑娘都能支使起来了,真是,好大的威风!
小姑娘年岁尚小,戴孝守灵只需略尽心意即可,哪里需要这么严格?
这老虔婆倒好,趁着主子年幼,随意糊弄。
等办完贾攸的后事,拿个主意打发了才是。
内心千回百转,刘剡脸上却是不露丝毫,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轻声商量道:
“那妹妹跟我一块用饭,吃完饭你先去休息,等哥哥给母妃守灵的时候,再叫你过来,可好?”
说着,刘剡自顾自起身,忍不住揉了揉膝盖,虽说也有歇着的时候,却也是实打实地跪了一整日的功夫,膝盖估摸着已经青紫一片了。
“摆饭吧。”
挥开凑上来服侍的丫鬟,打发她们去厨房取饭菜,刘剡搀着妹妹起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互扶持着走出卧房。
出了正厅,正好碰上匆匆赶来的管家林安,见兄妹二人出来,林管家忙不迭停下脚步,在檐下站定,恭敬行礼道:
“大爷,大姑娘安。”
贾攸去世,府里的两位小主子年岁尚轻,一应事务少不得管家林安打理。
延平郡王薨逝后,虽然爵位并未收回,但连王府都没了,贾攸不过有个空头王妃的称号而已,刘剡当年年岁不够,虽说请封了世子,可还没等到册封下来,延平郡王府都没了,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林叔,母妃仙逝,一应物件可都备齐了不成?”
刘剡牵着妹妹,站在离管家几步远的地方,望着院中荒芜的景象,细细问道。
“大爷安心,太太这几年身子都不太康健,一应器物,都是常备下的......”
林安说着,抬头觑了眼刘剡的脸色,见其面色如常,不辨喜怒,内心感慨小主子到底是长大了,低眉敛首继续道:“只一样,郡王妃仙逝,后事该如何办,得宗人府拿个章程出来,咱们府上不太好办的。”
“这个我知道了,稍后我亲自去一趟宗人府。”
刘剡面不改色,转而问起贾攸的母族:“荣国府那儿,可派人送过消息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