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凡人
席铁牛死了。
燕歌是从孙二狗那里听到的消息。
席铁牛数日未归,他的妻子找遍席铁牛的朋友,都没有消息。
找到孙二狗时,他想到了落霞山。
等他们赶到落霞山时,席铁牛烧焦的尸体已开始化脓。
也多亏两位修仙者大战,附近的猛兽蛇虫或被杀,或逃入山林深处,席铁牛的尸体才没被野狼叼去。
“我不是说过这件事情至此为止吗?”燕歌脸色铁青。
“席铁牛的老婆又有了,稳婆说很大可能是个男孩。”孙二狗垂下头,喏喏地道。
燕歌默然。
毫无疑问,席铁牛想凭借龟息功,火中取栗,为孩子搏一个未来。
可惜,他低估了仙与凡的差距,转瞬即逝。
……
几天后。
燕歌以孙二狗朋友的身份,参加了席铁牛的葬礼。
葬礼很是简陋,只支了一个简易的灵堂,几张桌子,又请了个半调子的游方道士作法。
来参加葬礼的,都是席铁牛的一些朋友兄弟,以及住在乌衣巷的街坊邻里。
皆穿着布衣短衫,面露苦色或菜色。
燕歌见到了席铁牛的妻女。
一个面相老实,表情麻木的女人。
牵着一个七、八岁,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瘪着嘴,咬着唇,没有哭出来。
席铁牛的妻子肚子微微隆起,里面是他未出世的儿子。
燕歌给席铁牛上了一炷香,奉上放在白色信封里的挽金。
为免给她们带来麻烦,燕歌没有直接给银子,里面是几张面额不大的银票,合计一百两银子。
席妻接过信封,点头谢过。
燕歌跟孙二狗一桌,象征性的吃了些吃食,准备告辞离去。
“贵客还请留步。”席妻却突然拦住了他。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看了看四周,嗫嗫着,没有说出口。
燕歌心领神会,知道席妻有事要找他。
但他还要赶着回去修炼,当下道了声抱歉,携着孙二狗离去了。
……
是夜。
几个汉子在灵堂外一边吃酒猜拳,一边守夜。
灵堂内,席妻盯着丈夫的牌位,目光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
却猛然发现,灵堂外已听不见汉子们的划拳之声。
“张叔、刘大哥……”
她起身,准备去外面看看。
却是忽然一惊,灵堂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你,你……”
席妻本想大呼,待见到这人的样貌,忽然住口。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紫面青年。
正是用药物伪装后的燕歌。
“你不是找我有事么?什么事?”燕歌以伪装的声音冷冷开口。
见到是燕歌,席妻神色微松,放下心来。
“今日公子给的挽金,足足一百两,公子可否就是我家男人前些日子说的……公子爷?”
“怎么?”燕歌微微冷笑,“你认为席铁牛是为我办事而死?嫌一百两银子不够?”
“公子爷误会了。”席妻却摇了摇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赚的还不够每日吃食,便是攒一辈子也不见得也攒下一百两银子。”
“那你是?”这下燕歌有些疑惑了。
他原以为席妻找他有事,是要钱的。
他终归是看在席铁牛未出世的孩子面上,所以深夜前来,打算再给些银子聊以安慰席铁牛在天之灵。
不过看席妻的样子,似乎并非是为了钱财?
席妻犹豫了一下,面上忽露出一丝坚定,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我家男人是死于火烧,浑身都烧得不成样子。像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请不起入殓师,我只好亲自为他洗干净身体,好让他走的体面些,结果我发现了这个东西……”
席妻缓缓说着,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布袋,打开。
里面是一些铜钱、碎银子和两块麻将大小的玉简。
“他至死,也紧紧地握着这东西。”席妻将两枚玉简奉上。
燕歌接过这两枚玉简,顿时,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自心头浮现。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玉简中藏有信息,只要将它贴在额头,便可以将这些信息输入脑海。
“这不是非物……”
这种玄妙的感觉立刻让燕歌明白,这恐怕是修仙之物。
眼中喜色一闪而过,燕歌却又忽然道:
“这两枚玉简一看便价值不菲,你为什么要献给我?”
席妻苦笑,“像我们这样的孤儿寡母,就算拿着这宝贝去当铺换钱,只要被人知晓,只怕也没那个命花。”
席妻的话很有道理。
这也是为什么燕歌送挽金时,没有直接送惹人注目的银子,而是将一百两银子分成几张数额不大的银票。
燕歌手指轻抚着手中玉简,感受着其上温润的手感。
他简直无法想象,席铁牛一介凡人,是如何从两位修仙者身上搞到这修仙之物的。
不过席铁牛已死,这个秘密他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知晓了。
他现在唯一的顾虑是。
席铁牛口中,那两位约斗的修仙者情况如何。
是死是活?此刻是否还在嘉元城?
若是发现玉简遗失,会不会沿着席铁牛这条线,顺滕摸瓜找到他的身上?
想到这儿,燕歌看向席妻,“这件事情你还告诉过谁?孙二狗知不知道?”
席妻摇了摇头,“除公子爷外,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人。”
接着,她顿了一下,又道:“等办完铁牛的丧事,民女便打算离开嘉元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定居。”
燕歌深深地望了席妻一眼。
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外表朴实老实的女人,头脑里实在藏着与她样貌不并不相称的智慧。
燕歌沉默片刻,忽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交给席妻。
“十年之后,若是你腹中男孩到了习武的年龄,可以让他带着这玉佩到嘉元城来,到时自会有人传他武功,保他一世富贵。”
“……是”
席妻怔愣片刻,旋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狂喜。
“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
之后,燕歌又给了席妻一些银票……算作玉简的报酬……便飘然离去。
灵堂之内。
席妻凝望着手中的银票与玉佩,想到这是自己丈夫以命所换,不禁悲从中来。
但一想到这银票与玉佩,又将彻底改变腹中孩子的命运,让他无须同他父亲一样,永远在底层沉沦。
她又忽觉生活充满了希望。
就这样,她时而看看丈夫的遗像,时而抚摸着肚里的孩子。
她时而哭,时而笑,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像是疯了一般。
……
屋外,燕歌也听见了这癫狂的笑声与哭声。
燕歌走出门,守灵的汉子们还“醉”倒在地上,七倒八歪,嘴里说着什么“银子”“女人”“出人头地”之类的梦话。
远处传来隐隐的更声。
是乌衣巷的打更人在打更。
燕歌走入大街。
大街上,挑粪的伙夫、卖碳的老翁、青楼的嫖客、醉倒的酒鬼……还有着许许多多未归家的人在大街上游荡。
燕歌静静的走着,街道两旁的民屋内,传来呼噜声,调笑声,夫妻谩骂声,男女调情声。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
一直走着,绝不回头。
不知何时,耳边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空无一人的偏僻巷道,唯有他的影子一直跟随在身旁。
燕歌抬头,望着高悬在天际的孤独明月。
他忽然紧了紧手中的玉简,口中喃喃道:
“凡人,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