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世中逢尔，幸甚至哉（二）
第二日，已逾正午。
我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涣散了起来，“原来我真的就要这样孤独的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体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温度，隐约能闻到一股桃花的清香。
我终于有力气睁开了双眼，入目又是那张宛如谪仙的脸庞。
他一脸疲态，眼下乌青，似乎很累。原来神仙也会累吗？
我知道是眼前这人救了我，并照顾了我一整天。
晨光熹微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颤了颤，我轻轻地抬起衣袖为他遮住日光，许他能安眠片刻。
真好，我还活着。
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炙热，他应是察觉到了，悠悠醒转过来。
他对上了我的眼睛：“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尝试回答，但口中过于干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很快就懂了我的意思，赶紧倒了一杯水给我。
我一饮而尽，然后咳了一下，“已经好多了。”
我直直地看着他，试探地问道：“你昨日是照顾了我一整晚吗？”
他按了按眉心，温声道：“嗯，我昨日正午才发现你发烧了，你将才醒来，算是照顾了你一整晚吧。”
我没有想到自己竟昏睡了整整一天。
“总归是醒了，没有让我白费心思。”
只听他继续道：“你啊你，被毒蛇咬了也不知道去医馆，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他明显带有责备的话语，落在我的耳中却满含关心之意。
我悻然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神仙，我饿了。”
他听到我叫他神仙，明显愣了一下，正色道：“我不是神仙。”
我心中了然，哦了一声，“那我以后叫你名字吧，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说他叫重华，我们交换了姓名，彼此之间更近了一步。
他站起身，刚要去准备膳食，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为何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好奇？”
我仰起头看着他，“不论你是神仙，还是妖魔鬼怪，我只知道你待我好。”
我甚至愿意把你当做我的家人。
他听了之后笑了笑，肯定以为我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吧。
过了一会，他端着一碗粥进来，有点难为情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可能味道不怎么样。”
他很细心地吹了吹，然后才一脸期待地递到了我的嘴边。
“没关系，反正我生病了，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可我还是吃出了味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寡淡的粥也能做出百般滋味。
就像此刻的我，心中五味杂陈，一滩死水竟也泛起了涟漪。
我尽力咽了下去，然后把他手中的碗一把夺过，一股脑全喝了，长痛不如短痛。
他有点愕然地看着我，“有这么饿吗？”
我假装呛了一下，他赶紧给我递了一杯水，计谋得逞，我一饮而尽，终于把那百般滋味压下去了。
他不许我下床，可我又实在无聊，我央求他给我念话本解闷。
外面的阳光越来越盛，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昨日起我已经两天没有上山了。
我爬了起来，惊动了重华，“不要乱动。”
“不行，我要上山去给桃树浇水。”
他按住了我的肩膀，制止了我，“那棵桃树跟你说在你伤好之前都不用给他浇水。”
我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知道那棵桃树的想法？
“你你你，你是那棵桃树！”
他笑了笑，“真笨。”
“我正是那棵受你多日照拂，得以转危为安的枯树。”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原来我在意的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而且我与他之间竟然有了一层羁绊。
我撑着脑袋问他，“重华，你们做妖的都很闲吗？”
不然怎么会发现我发烧了，又照顾了我一整夜。
重华轻叩了一下我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因为我不想让你走啊。
“因为你是我人生中见过的第一只妖，也有可能是最后一只，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啊。”
重华放下了话本，将我的肩膀按了下去，“你才刚恢复了一点，先好好休息。”
在躺下床的那一刻，我竟真有点困了。
他又说：“以后你还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我，在你病没好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我点了点头，满足地抱着被子进入了梦乡，心中竟莫名想让自己的病不好的那么快。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在他濒死之时我悉心照料了他，他如今亦回报了我，我好像没有理由让他继续留下来了。
用膳时，重华温声说：“你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我的筷子顿了顿，没有抬头看他，眼里一片落寞，“所以你要跟我道别了吗？”
重华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此前我也是一个人孑然于世，这几日与你相处下来，发现身边有一个人陪伴也很不错。”
我猛然抬起了头，又听他道：“所以我想留下来，不知桑若姑娘可愿收留？”
我欣喜地点了点头，“好！”
那一顿饭我吃的特别香，那一个场景我铭记了好几百年。
待我病完全好了之后，他便与我一起去山上采药。
他很少在我面前使用术法，因为他说这样对我寿命有损。
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有他相伴即便只有短短十年便也足够了。可我没有想到，上天留给我们的却只有短短两年。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山上本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以前只有我一个人上山，所以我走不出来一条路，现在我的身边有他。
今年的冬日好像来的格外早，也有可能是快乐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这次过年我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重华，你想怎么过年啊？”我撑着脑袋问他，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很随意的过，但是这次不同了。
重华捏了捏我的脸，温柔地看着我道：“自然是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咯。”
“那这就很简单啦，我只想跟你一起过。”
虽然我们从未探讨过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我很确定我们都把彼此当做了家人。
“重华，你看，下雪了。”我捧起了一片雪花，手心清凉。
重华也走到了我身边，“很美。”
今生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第二年的秋日，某种意义上我也与他度过了春华秋实。
“重华，你看我今日又买了什么回来？”
重华从屋里走了出来，擦了擦我头上的汗，“大老远就听到了你的声音，这几日怎么天天往家里带东西？”
我摸了摸鼻子，“有了这个，家里就会很亮了。”
重华看了看我手中的蜡烛，笑道：“可你买的是红色蜡烛。”
红色蜡烛代表喜庆，是成婚时才能使用的。我其实是故意买的。
他一直都很懂我的心思，他把我手中的蜡烛拿了过去，叹息道：“桑若，这种事情应该由我来提。”
他那天说的话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忘记的，就算是痛彻心扉也绝不要忘记的。
“自予遇见桑若姑娘以来，便心生欢喜，有意靠近，并贪恋与其共度余生。”
他的眼睛真诚地看着我，说出了令我心颤的话：“一切皆由予妄念丛生，如有违天道，予愿承受一切后果，惟愿卿平安喜乐。”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把我拥入怀中，为我擦拭泪水。
这一切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不像是真的。我期盼这样的日子可以维持很久。
其实我应该只需要有人陪我就好了，可我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将他推入了深渊。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从未与他相识，至少这样，他会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