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过去
西域的夜晚，有些时候很嘈杂，有些时候很安静。
嘈杂往往是有大风，那足以把人吹成肉干的大风呼啸而过，像是厉鬼的嚎叫，说是可以吸取普通人的血肉精华也不算错，若是普通人没有防护措施，暴露在寒冷的大风中，什么体液都会被吹的一干二净。
而安静就不用说了，当那几乎无休止的大风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夜晚掠食的野兽嚎叫，仿佛这片土地的生命都在这个难得的安全间隙喘息着。
在营地的帐篷中。
霍修很快就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里。
他已经休息够了。
戴惊风给他的所有资料都已经看完，也算是见识了一下西域草台班子的乐子和奇葩，也深刻的认识到了，武者和鬼神存在的封建王朝内部，地方的组织度只能用悲剧来形容，至于朝廷中央……
霍修没见识过。
但从十余年的战乱和反王们迟迟没有被剿灭来看，高高在上，享受着仙佛赐予特权的大周皇族，可能已经傲慢和饭桶到了无法解决问题的程度，当然也有可能是皇族无所谓，懒得解决问题也说不定。
中原，还真是遥远啊。
繁华的天京，一个个达官贵人，离西域实在是太远了，远到了就算是霍修这个从中原来的捉刀人，对于纸醉金迷的天京坊市都是感觉到了丝丝模糊。
明明很多东西记得清楚。
可仔细一琢磨。
却觉得那一张张贵气，白皙，温和的笑脸下，似乎都藏了别的东西，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只要这么一想，可能哪个人的背后就和隐蔽蛰伏的鬼神有关，在替鬼神服务，那他们脸上的表情再温和，也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霍修的思绪随着夜风飘啊飘，很快就飘回了中原。
相比起这个时代大多数年轻人。
特别是许多泥腿子年轻，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的年轻人来说，霍修的起点已经是他们需要努力大半辈子才能够触及的地方。
哪怕在霍修看来。
作为捉刀人的儿子，别说豪门望族了，就是寒门子弟的资源，都要比他好上无数倍。那些资源、圈子，不是说你武道修为足够就能进去，而是人家根本不带你玩！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带你这贱民！
这是世家门阀自古以来对贱民的歧视。
查你的成分，然后羞辱。
简直要比开盒网暴还要过分。
所以，从霍修的父亲开始努力，霍修父亲的父亲开始努力，甚至是更早之前开始吃捉刀人这口饭的贱民就在努力，既然老霍家出不了文曲星了，那就努力攒家底，拉关系，看能不能出个武曲星。
在朴实的老农思维中。
读书是要天赋，舞文弄墨，吟诗造句是要天赋特别好！
而练武。
庄稼把式，只要你愿意出力气，舍得出力气，就和地里的庄稼一样，总能有几分收成，这几分收成可要比埋头种地得到有用的多！
年景好的时候，心存善念，在徭役中建立威望，周围的人都能记得你好，做事也方便。年景不好的时候，藏好身份，去找个不仁义的富户做点无本买卖，最差都能养活一大家子，传宗接代肯定没有问题。
这就是汉人中下层非常朴实无华的愿望。
至于说……
什么建功立业，杀敌报国。
总得活得有盼头了，才考虑那些吧。要是活着和个武大郎一样，老婆给你药死，财产都卷走，头顶绿油油还绝后了，那还考虑什么？有点血性的男人都要血溅三尺了，能忍下来都是有顾虑，或者被驯化的龟男。
作为捉刀人。
霍修的父亲几乎已经实现了目标。
只不过，他实现期望的方式，不是辛苦努力，依靠汗水和天赋提升武道实力，完成阶级跃迁，他的方式是吃软饭。
具体过程据说还挺曲折的。
貌似他的老爹是凭借清白身世和良好谈吐，成功入赘了清河崔氏的一个分支，适时展现了能力得到了崔氏分支的资源投入。
如果只是到这里，无非是一个有心机有能力的赘婿入赘然后逍遥快活的故事。但霍修的老爹牛逼之处在于，作为赘婿，他真的和崔家小姐有了感情，后面瞅准时机卷款跑路还说服了锦衣玉食妻子跟着自己……
说句实话。
除了爱情，霍修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谁都年轻，有机会都会选择浪漫荒唐一把。
总之霍修记事起，亲娘身体已经不行了，老爹几乎散尽家财，也没能留住爱妻，从一个潇洒的中年帅哥一夜成为了个形容枯槁的老蜡烛。
年轻时的荒唐事成了死前达不成的一笔债。
霍修老爹在某次单独出门后人就没有回来。
他托人给霍修捎了两句话。
一句话是让霍修别忘记继承家业，别学他老子，太感情用事，记得无毒不丈夫。但如果真的遇上心动的女子……不妨去拼一次，不然活都活不明白。
另外一句则是，想办法将他娘的坟迁到崔家祖坟，这是他娘死前的心愿，他爹怎么都没能成功，就只能看他这个当儿子的了。
扪心自问倒也不能说崔家分支刻薄。
赘婿带着小姐跑路，看在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没有说抓回来家法伺候，也有过暗中接济的时候，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但家族礼法可没辙。
起起伏伏，波波折折。
霍修成为捉刀人。
来自外公家的欺负倒是没有，但也没怎么联络，毕竟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两次面，感情上肯定是淡薄，也闹不到要死要活的程度。
说白了，谁家没有几个穷亲戚，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也不至于说对穷亲戚喊打喊杀。就像是红楼梦的贾府，对于刘姥姥的态度一般，说不定风光的时候帮衬点，什么时候就用上了，何必吝啬那点钱粮。
回想之前跑西域单子的苦楚。
霍修也是心中万千感慨。
以他现如今的实力，若是回到清河郡，那桩事应该是轻轻松松了。当然，前提是，自己能从夜西都护府这个要命烂摊子里成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