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流浪女人
夜色渐深。
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到大地上，在并不很是宽敞的街面上留下片片树影斑驳。
吱吱，吱吱...
只有那隐在暗处的蛐蛐儿时不时唱上两声，似是回应着这夜色的寂静。
一个黑衣劲服的少年轻松翻过药神堂的院墙，在这条安静的街面上稳稳落地。
少年眉头微蹙，一脸的坚毅和凝重。
他抻了抻微微皱起的衣角，并没有多做停留，一闪身就隐入了高大院墙的阴影里，提气向前疾驰而去，竟是无声无息。
不过几个呼吸之后，一个身影在刚才少年所在的地方一顿，稍作迟疑，便紧紧跟了上去。
少年在阴影里穿梭飞驰，只在跃起的瞬间，微微可见背后黑色长弓和手中铁杆长枪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而起的光芒。
来到一处幽暗的胡同口，少年掩身停下，回身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后靠着墙壁长长出了一口气。
尤世光今天的话，再一次于耳侧响起。
“为了打探出冯万钧的住处，我一个朋友先后派出的几个人都无缘无故消失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平安，听我一句话。咱们老百姓就过好老百姓的日子，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追悔莫及！”
...
尤世光眼中泪光闪烁的样子，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的好意，李平安又怎么可能领会不到呢。
但是，他永远忘不了二牛那憨厚外表下的细腻心思，永远忘不了王叔那不住咳嗽却努力挺直的腰板，以及王婶儿孤灯下的木然、落寞和扯不断的泪水...
如果这个世上坏人不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被生杀予夺的仇恨不能够得报，被霸凌伤害的耻辱不能够得雪，我们即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就为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挚爱的家人、朋友，在恶魔的爪牙下一个一个离自己远去而无动于衷吗？
难道，我们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吗？
李平安抬头仰望星空，听说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他稳了稳心神，转身没入了胡同的的幽暗之中...
直到，一副朱红色的大门出现在他的眼里，门楣上并没有悬挂牌匾，但两侧的石狮子是那样的威武雄霸，张牙舞爪。
李平安知道，就是这里了。
但是，这座看起来并不非常豪华的院落，并不那么容易进入其中。
想要和刺杀陈阿四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在他敏锐的听觉中，院墙内外不下二十个高手的气息。
这里不是荒山，可以肆无忌惮。
一旦打斗起来，势必造成不小的响动。
那样的话，不管杀不杀得了冯万钧，都会把自己置于一种很被动的境地。
因此，这样攻进去，并不是他的首选。
就在此时，隔着门板，李平安听到了里侧两人的交谈声。
“斯哈——，这鬼天气，还真是冷啊！”其中一人说道。
“能不冷吗，今天都是‘小年’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另一人跺了跺发麻的脚，说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都‘小年’了？”
“听说今晚柳派传人如烟姑娘在正乙祠唱整出《琵琶记》，那可是名角儿啊！怪不得冯老大都去听了呢...”
“你这憨货，你以为只是听曲儿啊，嘿嘿...”
“你是说...嘿嘿...”
随后，两人同时响起了一阵放荡的笑声。
但李平安已经没有必要再往下听了，他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冯万钧不在这里，如果能于半路伏击，岂不是更容易得手？
...
正乙祠。
戏院散场了，达官贵人们身披蓝色或者黑色珍皮斗篷，由随身小厮的搀扶着走下台阶，富家夫人小姐们身段隐在大红或者大紫的貂皮外套中，又红纱或者白纱遮住了脸庞，相互搀扶着也走了出来。
一时间，戏院的门口变得热闹非常。
人们有的与相熟的热烈讨论着刚才的昆曲儿唱段，有的急匆匆地寻找着自家的轿子，盼望着早些回家躺进暖被中睡下...
在这热闹的背景下，一个声音响起，十分地不合时宜。
“老爷，行行好，给我几个铜钱吧，或者给口吃的也行啊...”
“小姐，我是外地逃荒来的，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少爷...”
...
任由衣衫褴褛的逃荒女人苦苦哀求，但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吆五喝六、远远躲开。
夫人浮肿着双眼，泪水已在脸庞上凝固，结成了霜。
她伸出满是冻疮而溃烂的双手，放在嘴上面哈了几口气，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人群逐渐散尽。
逃荒女人有些失落，她寻了个背风的墙角蹲了下来，准备空着肚子硬抗住这漫长的一夜。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踱步从戏院门口走了出来。
灰白相间的头发梳得锃亮，于头顶扎成了“撅天子”的样子，身披酱红色斗篷，足蹬深蓝云头履，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追随，尽显富贵。
女人见状，不愿放弃这最后一个机会，起身小跑向着中年男人过来。
“大爷，求求您，给我一个铜板吧，给口吃的也行啊！”
不料，也许是跑的太急，也许是饿的发昏，脚下一个趔趄，便摔倒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膝盖正好压在了中年男子的鞋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惶恐连忙道歉，丝毫不顾自己的另一个乞丐已经磕在了台阶上，鲜血直流。
她赶紧抬起膝盖，只见原本干净的深蓝缎面，被自己裤子上的脏污蹭上了一片。
“我真不是故意的！”
女人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在她的印象中，像这种大户人家的老爷，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她急忙拽着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袖，往男人的鞋面上擦去。
“哪儿来的臭乞丐，不想活了吗？”
中年男人身后的管家立马上前两步，一脚踹在女人的脸上，女人身形往后一仰就滚下了台阶。
管家哪里肯善罢甘休，气呼呼地冲上去，对着女人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别打了，爷，求您别打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女人双手抱着头在冰冷的地上缩成一团，一边痛苦求饶一边任由拳脚在自己身上招呼。
此时的她，比谁都明白，只要不被打死，她就算赚了。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从衣袖中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弯腰在鞋面上擦了擦。
“老刘，好了，别打了。”
那个被唤作老刘的管家这才住了手，转身向着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冯爷，难道就这么算了？”
看到冯万钧点头确认，这才颠颠往回跑去。
“呸，臭娘们儿，今儿算你命大！”
“碍，话怎么能这么说，”冯万钧笑呵呵走下台阶，把女人扶了起来一阵端详，脏是脏了点，但好好打扮打扮，面容还是不错的，“这位小姐只是眼下遇到点儿困难，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看不起他。”
冯万钧的作为，立刻引得四周同样逃难而来的外地人的阵阵掌声。
“来，老刘搭把手，扶这位小姐上我的轿子，送她去凤来阁吃大餐！然后到悦来客栈给她定个房间！”
女人身形一阵颤抖，脸上更是窘迫无比，“大爷，不用了吧！再说我身上太脏了，这怎么好呢？”
“冯爷，这...”刘管家也是一脸为难。
“没听懂吗，就按我说的办！”冯万钧面露不悦之色。
刘管家立马惶恐陪笑，扶着女人上了轿子，一行人向前走去。
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在百米开外，一个角落的阴影里，李平安收起了弓箭，屏住气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