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细节是魔鬼

林翎含着泪，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宋斐面前，默默承受着宋斐的一顿盛怒输出。

宋斐紧盯着林翎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这就是你proofread完的文件？你做的时候带脑子了吗？！你自己看看！”说着，将林翎刚刚打印的一整叠文件重重地摔在林翎面前。

林翎小心翼翼地上前，翻看自己刚刚打印的文件。文件上似乎还有打印机的余温，但前几页上明显有刚用红笔圈出来的各种标记，仿佛小学生不及格的数学试卷。

“你的proofreading简直可以成为模板了。”宋斐语带讥讽地冷冷说道，“是负面教材模板，简直是集所有低级错误之大成，以后入职新人可以人手一份，好好观摩学习。”

宋斐狠狠地瞪着林翎，手指滑过每一个用红笔批注的地方：“第一，第二段与第三段段首没有对齐，而且全文没有选择两端对齐，整个文件都歪七扭八。第二，股权转让金额是数字，应该用英文字体Arial，而不是用中文字体楷体。第三，第五段与第六段之间的行距和其他段落行距不一样，用的是单倍行距，而不是我们律所规定的固定行距。第四，'担保权益'是定义部分已经定义过的特定词汇，但在正文中却没有用下划线标注。第五，整个文件的列表级别的第二层级是(1)、(2)……而不是我们律所规定的(a)、(b)。我只不过看了前三页，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对不起……”林翎双手紧紧攥住手中的笔记本，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有些发白，面红耳赤地轻声答道，“这是我第一次做proofreading，我不知道要这些注意事项……”

“那你读过书认识字吗？”宋斐嘲讽地嗤笑了一声，“不愧是在美国法学院读书的留学生，看不懂中文是吗？来，你告诉我，这里写的什么？”

林翎低头看向宋斐指向的地方，红色笔圈出的地方突兀地写着“错误，未找到引用源！”，与周遭其他文字格格不入。林翎大惊失色，疑惑又惊恐地抬头望向宋斐：“怎么会这样？我之前检查过，引用的条款都能一一对上，没有这句话啊。”

宋斐盯着林翎，眼神中充满了冷漠和不屑，“你听没听过‘细节是魔鬼’这句话？细节直接反映你的工作态度和能力。连proofreading这种最基础的小事都做不了，你还能做些什么？”

林翎盯着手里被贬得一文不值的两份文件，无言以对，她如同一座呆滞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委屈、自责和羞愧的感觉朝林翎汹涌席卷而来。宋斐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林翎的脸上；而纸上每一个红色的标记都仿佛是对她实力的质疑，震耳欲聋地叫嚣着她的无能。

林翎恨不得夺门而走，大哭一场，但她内心残存的一丝理智，强迫自己将眼泪咽了回去。她紧咬嘴唇，告诫自己绝不能哭，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相反只会加速自己被淘汰的命运。毕竟在职场中，上司可以发怒，下属却不可以落泪；所有打工人都被默认预设为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即使这只是努力表演出来的假象。

林翎颤抖着的手拾起桌上的文件：“对……对不起，宋律师。我马上重做一次！”

“下午三点就要定稿小签了，你以为还有时间让你重做吗？”宋斐厉声说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林翎出去。林翎心里一颤，仿佛已经看见宋斐下一秒就要拎起电话打给HR，终止林翎的试用期合同。

正在林翎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推门而入的正是刚刚回到办公室的吴逸，他瞄了林翎一眼，转而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宋斐笑道：“Jennifer，怎么这么大火气？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不过是第一天入职的新人，做得不好，慢慢教就是了。”

“你招的人，你来教！”宋斐没好气地白了吴逸一眼，“说得好听，每次带人的成本还不都是我承担。”

“好好好，我来教。”在宋斐看不见的角度，吴逸给林翎使了个眼色，“林翎，你还愣在这儿干嘛？还不赶紧出去重做！去问秘书要一本《景明律所文件写作风格标准指引》，按里面的要求一条条核对。”

毕竟碍于吴逸合伙人的面子，宋斐不好发作，眼里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但仍不解气般地对林翎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次次都有人救你，如果你下次还犯同样的错误，就不用再干了，趁早回家吧。”

林翎如蒙大赦，感激地向吴逸点点头，赶紧逃也似地退出宋斐的办公室，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宋斐的话表示林翎至少现在暂时保住了工作，还有下一次机会。林翎感觉自己仿佛回到小时候和哥哥林翊一起打游戏时的场景，自己因为技术太菜已经game over了，但又死皮赖脸地从林翊那里借了一条命来继续游戏。

为了赶上下午三点的签约时间，整整一个中午，林翎午饭也没有吃，埋头在吴逸提到的《景明律所文件写作风格标准指引》里，一条一条细细阅读。林翎原以为这种文本格式要求应该只是一两页纸，谁能想到林翎从秘书手里接过的是一本厚厚的书，足足有一两百页，大到各种法律文件的写作技巧和格式要求，小到标点符号、英文大小写怎么使用等等，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林翎仿佛在两个小时内重新学习了一遍小学浓缩作文课和word电脑课，也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没能发现“错误，未找到引用源！”：在“如何校对文件”那一章第一行大字便写着：应打印纸质版文件后进行校对，以免遗漏电子版无法显示的错误引用等问题。

正当林翎坐在自己逼仄的格子间工位，埋头紧张地与各种中英文字体、字号大战时，忽地从隔壁工位上递过来一盒饼干。林翎好奇地抬头，发现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一个女生，白皙精致的瓜子脸上两只大眼睛明亮有神，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机灵，微笑的样子像一只狡黠可爱的小狐狸。林翎记得早上她自我介绍叫做周心悦，和自己一样是律师助理，也是入职不久。

周心悦笑意盈盈地将饼干放在林翎面前：“你还没吃午饭吧？赶紧吃点垫垫肚子。”

林翎面露窘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早上宋斐办公室的插曲肯定全团队都听到了。她感激地接过，轻声道：“谢谢！之后请多多指教。”

周心悦四下张望，看周围没有其他人，朝林翎眨了眨眼，低声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紧赶慢赶，宋律师早就把定稿文件发给客户啦。”

“什么？”林翎大吃一惊，脑子如同即将报废的电脑，轰得一声宕机：所以，我这大半天不吃不喝，连厕所都来不及去，全部都在做白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