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疑心
言絮用完膳,缓步走向修雅斋。
刚刚用膳时,表面上是温绍棠要捉她到她母亲面前认错请安,实际上是父母准备了不少药材补品给她补身子。
“捉人请罪”不过是搪塞他人之口,父母最关心的还是儿女的身体健康。
她的母亲王婳乃是京城四大家中王家最受宠的幺妹,脾性温良,一直是是京中女眷们所崇敬的大家闺秀。她与丈夫相处融洽,独得温绍棠宠爱,更是多年来独自掌控温氏后宅,府中从无纳妾养姬之举。
只不过过分溺爱了温言絮,才养了她一身坏脾性,京中才有人私下里说着些嚼舌根的话,但仍顾忌着王家做为四大家之首的权势。
这王家不是别家,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琅琊王氏,是那个祖辈中高官能人,才俊侠士俱出的王氏。
言絮正想着,就跟着文文走到了修雅斋的门口。
青木小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用极清逸的行草书写着“修雅斋”三字,言絮瞧着像极了名士王羲之的笔法,洒然一笑就推开院门,霎时间一股清幽之感扑面而来。
院内种着从南方重金移植来的湘妃竹,错落有致地种在小亭旁,入目就是令人舒心的清寂之感,踩上鹅卵石小路,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将这几天的顾虑都抛之脑后。
不得不说,原主确实是个品味极高的人。
这间小院明显是精心设计过的,鹅卵小路直直通着一座青石板桥,小桥绕流水,流水绕了些假山乱石,速度缓了下来。言絮心中一动,踩上青石板桥,看到了小亭上的题字,轻轻念了出来:
“兰亭。”
说完,便“嗤”地一声笑出了声。
昔日王羲之与群贤会于会稽山的兰亭,众人举杯赋诗,感慨浮生万千,此举是传承千年的佳话。但一想到原主的荒诞行径,又见此欲追古人圣贤的痕迹,定是让有心人心中暗讽两句:
没13硬装。
王羲之在九泉之下定当再生生气死一回。
不过,起初言絮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她让文文打点好屋内焚香读书之时,却真真正正地让她起了疑心。
房间不算小,用一扇玉扇屏隔了内外两室,内室便是言絮的卧房外室只简单地摆了一张书案,书案后摆了几排书架。
那书架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乱。
太乱了。
是一下看上去的杂乱无章。
书架上不止有书册,亦有竹简布帛等交叠摆放在一起,这才显得又乱齐。
言絮皱着眉拿起一册书想重新摆放收拾一下,她扫了一眼,本以为会是年轻姑娘爱看的坊间流行的话本子,谁知翻开正是一本兵书!而且那兵书旁用墨笔认真地做了批注,有些认真工整,有些清逸洒脱,却看得言絮后背有些发麻。
那些文字想来是读书之人读得酣畅淋漓之时提笔写下的见解。
可那字迹却与小院的门匾如出一辙。
文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扫了一眼书感叹道:“姑娘果真喜爱此书,之前奴见姑娘最喜欢拿笔在这本书上写些什么,可惜奴不识得几个大字,不知姑娘再次捧书又有什么见解?”
这次却是实打实的震惊!
这些批注都是温言絮亲自写下的!
而且观点极为犀利老辣,这……是怎么回事?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闺阁女子应该看的书?
言絮怕人看出来什么,便压下心中的震惊,缓缓合上书道:“没什么见解,我随手翻的。”
文文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退到一旁去了。
言絮紧接着拿起一卷竹册,发现同样是带有批注的兵书,才知道些书都是按类分好的,若是她按照纸张种类放,指不定会搞的一团糟。
但她现在心中的疑惑又在不断放大。
难道温言絮根本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
那她先前那般装模作样地学着好色寻欢之人又是为哪般?
明明才高八斗学识渊博,为何又为了考试去求元璟之?
招惹上这么一个人物又是要怎样?
而且此事……是只有文文知道,还是另有人知?
那这个文文究竟是不是自己人?
言絮指尖细细划过竹册的纹路,思绪却早已飞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捧着书坐在书案前,但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再回神时,半支开的小木窗外已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天色也半昏半明,夕阳被厚重的乌云遮去了大部分的光亮,颇有风雨如晦的氛围感。
这一思索,又将她的思绪扯回到更为清晰的现实中。
她本想是借着刚与路锦年攀起来的好感将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再一考虑下还是作罢,等着路锦年前来寻自己。
言絮推开巨大的落地木门,躺上了放在屋檐下的那把竹椅,文文刚把披风取出为她盖上,就见温衡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言絮。”温衡放下纸伞交给文文,便坐到了竹椅旁的木凳上,文文从屋内端了两盏茶出来却被温衡摆手拒绝了,文文只得退下。
“大哥来寻我是为了路大人一事?”言絮躺在竹椅上笑望着温衡。
这竹椅躺上去几乎与元璟之院中的藤椅一模一样,想来是在模仿元璟之,但确实躺着舒适极了。
温衡被她没大没小惯了,也不说她于礼不合,应道:“不是,这几日你病倒了,学堂里的课恐怕落下不少,明日再休息一天,就要去上学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者……清歌也行。”
言絮原本是很认真地应承着,但一听到这最后一句,便似笑非笑地看着温衡。
不是她觉得有些怪异,只是温衡说的实在勉强。她故意忽略了温衡的口气,笑应道:“好。”
他都这样提议了,自己怎么好扫他的兴?
温衡面色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真的要对他下手吗?”
言絮发出一声轻笑:“是啊,那不然窝边草要被别的兔子吃了。”
温衡皱了皱眉,见言絮满脸轻快,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太师府上的元小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温衡虽说不介意言絮养几个漂亮的面首,但是元璟之那样的人绝非池鱼笼鸟,日后若是顺利步入朝堂定会平步青云,官职太大,他怕自己的妹妹压不住。
言絮没有听出温衡的担忧,却一听到温衡提起元璟之,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元璟之敞着领口躺在黑色的土地上,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衣裳犹如乍开的一朵莲花,更衬得他肤如凝脂,皓塞霜雪,出淤泥而不染。
而他锁骨上那一点嫣红更像是那白莲之上的点睛之笔,让人目眩。
元璟之有天人之姿,但天人坠下红尘的景象更为罕见。
言絮想着想着,脸立马火烧一样红了起来。
“言絮?”温衡自然发觉了她的变化,见她许久都不说话,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言絮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十分烫人,但她肯定不会与温衡说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只能胡乱扯了个借口说自己身子太弱吹了这许久的风,可能有些着凉。
温衡一想,也有道理,让文文给言絮沏了杯热茶,自己则取了纸伞告辞了。
言絮喝着热茶,眼神却直愣地投向温衡背影消失的地方,压下心神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茶盏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让文文把自己扶回屋中。
木门合上的瞬间,风卷暴雨之势倾盆而出,雨水犹如玉杆跳珠,压得竹林簌簌作响,悉数砸进了茶盏之中,搅得残茶内叶片浮沉翻飞。
天公一怒湘妃泪,皆作桌前半盏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