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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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柳眠月

公孙梦得没想到,去敦煌扑了一个空,因为始作俑者躲到京城来了!

他更没想到,身边藏着白衣楼的奸细!

白衣楼主没有固定的居住场所,一直隐匿在凡间的市井之中,来讨生活。楼主宝座上暂时没人,原因是大家互不相让,最终总算出现了两位热门人选。

其中一位人缘好的弟子,闺名叫做柳眠月,还有一位人缘相对较差的角色,闺名叫柳映雪,都是前任楼主楚江月的爱徒。柳眠月是师妹,柳映雪是师姐。师妹受爱戴,置师姐于何地呢?你去哪里,都是最怕分赃不均!别说白衣楼,单说凡间的皇位传承,自古以来,也是嫡长子先得!

如今,要想和气生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再加上师姐心眼小,于是开始了拆台的大戏——其实心眼小不小的,那是因人而异,或者说是,因为人的好面子的程度而异,比如这位柳映雪。两人一直是好姐妹,直到她们授业恩师楚江月死了——或者说,是被暗杀了——这才变得一言难尽,全是为了一个座位。走江湖得论辈分,这不假,地位是按照能力来换取的,也不假,怨谁?怨柳映雪自己能力弱?她怨自己怨的起来吗?

柳映雪屡次使用阴招,来修理师妹。师妹也很冤枉,她成为楼主热门人选的时候,曾经客气过,也不是假客气,是真客气,别人爱信不信!

可是那些同道中人就是贪图师妹的人缘好那么一点,没辙。柳映雪开始阴人,把师妹阴地晕头转向,师妹气急败坏,屡次想找她打一架解解气。

两人最终不可避免地在京城大打出手了!

这件事,其实起头的是师妹。师妹想去京城隐居,因为师姐也在京城隐居,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于是派人送信,希望师姐帮忙买一座宅院,死了人的无所谓,不过得是高大巍峨,带有不同凡俗的感觉,方显自己的身份。

这天正午,两架马车来到了京城。多出来的一驾马车,是她身边的一个女跟班。

女跟班叫小翠。

车轮缓缓前行,如果不是隔着帘子,跟班会看到车夫的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负责买卖房子的中间人,骑着一匹黑色驴子在前引路。他是个笑面佛,喜欢眯着眼睛,嘴角永远是微微上翘的,还时不时地抚摩一下右手拇指上戴着的一枚黄铜扳指。此人在京城见多识广,唯独今天的买卖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中间人叫赵发财,在京城广结人缘,笼络人心的方式是攀亲戚——但凡亲戚总得有辈分,三教九流的论下来,这辈分也就乱了套。跟班躲在马车里,听着街坊们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称呼,精神难免恍惚了起来。

“四舅,上次欠我的酒钱,什么时候还呀?”

“狗子,十三叔不是那样的人,可能最近手头紧。”

“四舅,待会儿一起泡澡去呀?”

“狗子,十三叔是个泥鳅变的,每天扎在澡堂子里。”

“四舅……”

听着听着,跟班开始变得精神恍惚,晕头转向,她疑心是不是水土不服?用纤纤素手从身边拈起一个小巧玲珑的青瓷小瓶,倒出一点薄荷做的药汁,擦在太阳穴,轻轻按摩片刻,瞬间顿悟,她是被人给气的!

四舅是吧,十三叔是吧,今天的买卖,办好了,老娘请你吃鸡,办不好,老娘就拿你腌腊肉!

名字不名字的,赵发财没想那么多。他琢磨的是马车里这位冤大头,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柳映雪在京城口碑不佳,是个刁钻古怪的角色,按照这次的主家的名讳,两人可能是什么亲戚?亲戚给亲戚下阴招?

进城之后,赵发财功成身退,找地方喝小酒去了。跟班带着行李径奔新家,冷不丁发现,邻居们对她投来各种怪异的目光,甚至还包括几个浮浪子弟的满脸轻佻的好色表情,就差一声口哨。跟班觉出蹊跷!

跟班正待开门,此刻暂且收起药匙,缓步后退,仔细观察这个院子。

门楣不大,却很精致。屋檐下方,是用来悬挂招牌的,招牌不知所踪。

她轻轻闭上眼睛,使用灵敏的嗅觉,环顾四周。

脂粉气。

脂粉气已经很淡了,不过,覆盖面却广。

什么地方,会是一院子脂粉……

跟班把钥匙用力掷在门上,门板被砸出一个凹印,紧随其后,她推倒门板,钻进院子。

她面对的,是一座两层楼阁,屋檐下是一只饿的半死不活的绿皮鹦鹉。

鹦鹉早就想逃走,可惜,脚被一根细细的铁链牢牢拴在架子上面了。

跟班用手指勾引鹦鹉道:“说实话,这是哪儿?”

鹦鹉开口了:“恩人啊,你来救我啦?你快点,我要饿死了,有没有酱猪蹄?”

跟班的面色开始不对了。这鹦鹉满嘴不着四六,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她把鹦鹉扔在一边,径直上楼,满楼的脂粉气。她继续使用自己的狗鼻子,发现,脂粉气之间带有血腥气,顺着血腥气,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

房间里面,空空荡荡。

她继续观察当时发生了什么,控制呼吸,两手轻轻背在身后,在房间里面踱步。

家具一概没有,地上仅剩薄薄的灰尘,其实,这些灰尘就可以告诉她内情了。

房间东南角是一扇窗户,窗户对面的地板上,灰尘比其他地方更厚一点。

她继续观察。

灰尘更厚的地方,肯定原来有家具,仔细端详家具大小,是一张床。

床板很宽大,睡在上面的角色,块头小不了。

胖子。

血腥气就是从床的位置逐渐弥漫开来的。准确说,是从床的东头开始。

中原人的睡眠讲究是,头朝北,脚朝南,或者是,头朝东,脚朝西。

床的东头……是割喉,有个胖子被割喉了。

满是脂粉气的地方、胖子、割喉、卖房子,加在一起,她有一种想掐死赵发财的冲动。

下楼之后,她在后院柴房的柴草堆里,翻出了一块木头招牌,上书“怡红院”三个大字。

跟班登时有一种被旱天雷劈了的感觉,险些气昏过去,转身去找中间人赵发财。赵发财恰巧站在街对面的小摊子上,跟烤羊腿的商贩讨价还价,愣是被她追打了半条街,打的半死不活,竭力解释道:“朋友,你不能冤枉我!我卖给你的是院子,又没让你当老鸨?哪一条规矩,说住在那个院子里就是老鸨的?我自己家的院子,以前住的还是杀猪的呢!你捡了大便宜,也不说谢我,居然恩将仇报?”跟班登时矮了半截,仔细思忖一番,对方好像也没说错,只得兵败而回,身后传来中间人赵发财的咒骂声:“从今以后,老子再也不当好人了!谁当好人,谁是乌龟!”也可能是一语成谶,赵发财当天夜里失踪了,有人传言,说他在京城待不下去,收拾家当,回山东老家了,也有传言,他被神秘组织腌腊肉了。

跟班拍着赵发财的肩膀,笑道:“误会,误会。妹子今天夜里请你喝茶。”

赵发财打个哈哈,转身离去。

他没发现,自己的后背上被挂了一根稻草,稻草的末端系着一根红丝线——插标卖首,这是白衣楼暗杀对方的信号。但凡楼中之人,势必前去代劳。

跟班明白,自己主仆两个被人给玩了。谁敢玩她们?

只能是柳映雪!

柳映雪是京城一家酒楼的老板娘,酒楼的招牌,就叫做“一家酒楼”。

一家酒楼不难找,跟班手里有地址,于是杀气腾腾地快步寻了过去。

就在她进城的同时,京城的一条小巷,那个身穿锦衣卫官服的小胖子出门遛弯。

小胖子满脸堆笑,给人一种奸险小人的姿态,一旦怒气发作,眼睛立刻透出一股子凶神恶煞的霸气。他曾经是锦衣卫的红人,如今显出落魄气象。

“独孤千户,您吃了?”

独孤忠良抬起眼睛,看到是赵发财。

那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中间人,在京城人缘颇广,不过今天要倒血霉。

“老赵,上次的江湖买卖,我差点折进去,多亏你从中斡旋,来,这是一点心意……”

“瞧你说的,那是我应该做的,嗯?这是前朝皇帝的玉佩?你怎么得来的?”

两人互相纠缠,小胖子死皮赖脸地要塞给对方一枚值钱货,对方一眼就看出这是从黑市流出来的,谁敢经手,那是要吃断头饭的,于是使用各种理由婉拒。其实,还有另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当今的皇帝憎恨一位前朝昏君,偏偏造化弄人,半年之前,皇帝干出了一件和前朝昏君差不离的龌龊勾当,简直如同打了自己的脸,于是朝野内外有了一个忌讳,不准提前朝昏君的名讳,谁提谁死,皇帝想送你上路,你不走还不行——至于两个皇帝的共同语言,当然是好色啦!

“千户,你这是要把我送走啊?”

“为啥?”

“你说为啥?你手里的是啥?”

“人情呀。”

“你的人情,就是把我送走?你恩将仇报吗?或者,你想陷害好人?”

“老赵你太虚了,京城要说好人,一万个人,你排九千九百九十九,也排不上。”

赵发财气地翻白眼,差一点就被对方送走!

他能怨谁,对方一个中年人,带有一股子执拗,还有一股子不易觉察的蔫坏,更何况,干仗也干不过呀?那副身板站在街上,谁敢招惹?如果世上真有妖怪,对方肯定算一个,要么是野猪、要么是蛮牛、要么是黑熊,都不是善茬!要想找人算账,也该算到皇帝头上!这皇帝口是心非——最悲哀的莫过于,自己终于成为了自己看不上眼的那种角色——皇帝打了自己的脸,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可能是皇帝被老天爷给玩了?

“老赵,你后背上是什么?”

“后背?”

“我明白了……嘿嘿,您忙,我有客人,她来得好呀,待会儿去酒馆吃鸡。”

“请谁吃鸡,千户您有朋友进京吗?”

“老赵,你夜里别乱跑,乖乖在家等着,有人会来找你。”小胖子猜到,那一根稻草是属于柳眠月的,赵发财有血光之灾。他属于黑白两道,能力虽然不是最高的,在白衣楼的辈分却不低,仅次于前任白衣楼主。

他的确欠着赵发财一个人情。因为,上次的那笔恩怨,与江湖人关系不大,而是锦衣卫假冒江湖人干的,他不敢说出实情,见到赵发财就主动矮了半截。

赵发财继续前行,前面一群人在躲避一个身材细长,杨柳腰肢的女子。

女子穿一身白衣白裙,半新不旧,好在时常浆洗,一尘不染,手里拿着一枚物事,见谁给谁塞,别人拒绝,她就死皮赖脸地缠着没个完,还说:“恭喜发财。”

一声呐喊,大家逃了一个干干净净!

仅剩赵发财。

他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登时腿有点软。

“朋友,恭喜发财!”女子美滋滋地凑过来,那枚物事就捧在眼前。

赵发财接过来,发现是一枚刀币。按照上面的锈蚀,在地底下掩埋了几百年了。

陪葬品?

难怪大家不敢要!

赵发财觉得,哪怕是陪葬品,总比胖子的玉佩强到天上去了!

“恭喜发财!”女子继续温婉地笑着,外带一股子久历风霜的沉稳。

“这位姐姐想卖宝贝?开价多少呀?”赵发财仔细端详刀币,显得饶有兴致。

“你带了多少钱?”

赵发财摸袖子,空空如也。

“这样吧,宝贝先放你这,下次我……咦?”女子话音未落,蓦地眉头一紧。

双方面面相觑。

赵发财手里的刀币,被对方一把夺回,转身逃走,如同一股无形的烟雾。

赵发财蒙了,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街巷尽头,女子头也不回地骂道:“老娘在京城混事一个月,头一回险些坏了同类的买卖。柳眠月,这孙子身上的稻草是你给准备的吗?还是我和你有缘分,这就来酒馆吃鸡!”一边兴冲冲地快步离去。

她是七姐。

那七个朝廷大员家里发生的连环案件,就是她的手笔!京城的百姓,没人能明白她送刀币的言外之意。谁买刀币谁有钱,当天夜里,她就会循着路径,来偷你全家!

赵发财继续前行,前面是集市,一个老头躲在角落摆摊,小摊上面,溜溜摆着一堆药材——鹿茸、羊鞭、大枣、枸杞、乌鸡白凤丸、山东阿胶。

赵发财对那些玩意儿没兴趣,扫了一眼,径自离开了。

老头的脸上曾经被毁容,尽是疤痕。他名叫李药罐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卖药,被同道中人戏称为京城第一智多星,老头居然厚脸皮地笑纳了。

鹿茸的骚气,害得老头鼻子不灵。一阵小风徐徐吹动,骚气飘散掉了,老头蓦地觉察到,那个远去的家伙身上插着一根稻草,掐指一算,是久违的柳眠月,立刻狂笑一声,以至于身边的其他小贩对其侧目而视。

“摊子不摆了,老子要去吃鸡!”老头兴奋起来,把药材收拾在包袱里,一溜小跑,显得腿脚挺好使,来到集市的另一头,往一个算命骗子的后脑勺拍了一掌。

“谁呀!”算命骗子郎十九正在给一位妙龄少女看手相,少女的手掌绵软,带有一丝脂粉香气。他素来觉得,美女就是应该被调戏的,如果没有,那就是因为长得难看。问题是,今天这次不同,美女是美女,可惜手心沟谷纵横,是个乱纹,根本不是寻常手相,简直头痛死了,对方可能不好打发!就在焦头烂额之际,莫名其妙挨了一掌,回头看去,是那老头。

老头没吭声,仅仅递了一个眼色过去,意思是,一起去一家酒楼吃鸡。

“妹妹,这位是我授业恩师,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老人家心肠最好,他来帮你指点迷津,那就差不了。小人暂且告退,一百年后,大漠再相逢!”

老头没明白。他就是招呼对方去吃鸡,没想到多了一笔买卖。他一边说,一边接过女人的手:“这位妹妹,你家男人是不是另有新欢呀?如果没有,我就把脑袋吞到肚子里……老天爷!”他本以为是个寻常手相,没想到沟谷纵横,是个乱纹。

老头背过身去,仔细掐诀,开始观察女子的坎坷一生。对方本来是一个富家小姐,惨遭命运捉弄,出生之时,母亲难产,流血过多死了;十岁的时候,老爹的买卖经营不善,赔了一个倾家荡产,紧随其后疯了;女子伺候疯子老爹好几年,老爹寿终正寝,如今想嫁人;再往下继续观察,就没那胆子了!因为,他害怕,女子得知以后的身世更加凄惨,会不会拿刀砍死他:“妹妹你问啥来着?哦,问因缘?为啥不去找媒婆呀?”

那个女的脸上逐渐带出杀气。

“我送给你一个礼物。”老头抓起算命摊子上的毛笔和信笺,横涂竖抹,写了满满一张纸,而后捅了算命骗子一指头,领先一步,一溜烟跑了。算命骗子找个由头,紧随而去。女人接过药方,仔细端详,发觉上面是京城一处寺院的地址,登时明白了,住持大师擅长讲经参禅,劝解心病可谓手到擒来。没想到,自己被人给当球踢了!

“你这江湖骗子,给老娘记着,住持大师没辙,老娘就去找你儿子,嫁到你家,祸害你们一辈子不得安生!”女人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

此刻,两个坏蛋已经在去酒楼吃鸡的半路上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唉,咱们不容易呀,想吃鸡都吃不上。” 小胖子坐在一家酒楼的雅间里面,捧着一只鸡腿,嗅着肉香,露出浓浓的一脸惬意,笑了。

“千户,你最近买卖怎么样?”七姐也没闲着,嘴里叼着一只鸡爪子。

“都好,都好,有戏看更好!”小胖子眯着眼睛,透出一副老江湖的嘴脸。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两人听到招呼,就猜到是卖药老头李药罐子,和算命骗子郎十九进门来了。果不其然,对方双手抱拳,高高举起,透出江湖中人的客套。尤其可恨的,卖药老头摆出一副厚颜无耻的奸诈嘴脸,学着小胖子的表情,眯着眼睛问道,“你们在吃什么呀?这就是传说中的烧鸡呀?这烧鸡烤熟没有呀?没有熟,是不是可以退钱呀?”

桌子上杯盘狼藉,摆着烧鸡、煮鸡汤、清蒸鸡、麻辣鸡头、麻辣鸡爪子等诸多菜色。尤其显眼的是一个硕大的铜盆,里面是堆积如山的鸡骨头,明显不想给别人剩下。这叫凤凰席,是白衣楼迎接贵客使用的最隆重的礼节。按照规矩,白衣楼不准吃肉,唯一的例外,是贵客远来可以吃一次鸡。有鸡吃,还有姐妹二人揪头发抓脸皮的好戏,谁会错过呢?

小胖子“嘁!”了一声。

七姐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喊道:“来了!”

师姐躲在隔壁的雅间,一手举着酒壶,嘴巴里陶醉地叼着一只红烧鸡翅膀,也听到门外传来喊杀声。

她凭窗望去,只见跟班不知什么时候,把那个怡红院的招牌捡了回来,一开始是扛在肩上,进到门里,随即拉开架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也可以理解为见谁打谁。那个招牌,被跟班挥来挥去,还竖起来重重地砸在一个喝酒的公子哥身上,只因为公子哥冲着那个招牌吹口哨。

她整整衣衫,继续端坐,脚步声渐近,轰然一声,那个招牌撞碎雅间的门板,裹挟着一股强劲的力道,直冲过来,她微微一笑,倏然探手接住。

招牌被她用内力推了回去,再次撞碎门板,随后,闯进雅间的跟班香汗淋漓,发钗倾斜,杀气腾腾地卷着半只袖子,顺带着在肩上扛着那个该死的招牌。

一声清咳,一身湖绿色衣裙的柳眠月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踱步进门,摆摆手,跟班随即退出门去。柳眠月看到跟班一直和招牌置气,伸手接过来丢在地上,掸掸上面的灰尘,仔细端详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脸上一片淡漠。她喜怒不形于色,自有一套报复别人的伎俩。

两个女人的战争。

师妹拉过一把椅子,端坐在师姐对面,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不置一词。

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张桌子。

内力袭来!

师姐本来不怕,双方师出同门,自己可以支撑一百招,不过后面就有点勉强,突然,她意外觉出,对方内力陡然大增,似乎最近有过闭关。

师妹的内力,只不过是通过右手轻轻一推桌子,桌子上面的烧鸡和酒壶酒碗被震地凌空而起,紧接着,桌子裹挟着内力,直直地撞向对方,师姐右手接住,同时借用内力一推,桌子立刻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圆圈。

紧接着,师姐一股内力拍去,桌子撞向对方,对方右手食指倏然探出,轻轻一点,点在桌面上,桌子回归本位,不再动弹。烧鸡和酒壶酒碗从空中落下,摔在桌面上。

“师妹,和为贵。你内功不错,我很欣赏你。”

“师姐,难得这么客气。”只要一方求饶,那就好办。何况事情本就是个恶作剧,自己这些日子也如此这般地过来了,习惯了。师妹抓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师姐满脸春风地打个响指,店小二进门,送上一只烤全羊,还有一坛子葡萄酒。

师姐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师妹呀,咱们这就叫缘分,这只烤全羊,是我家的厨子从皇城的御厨那里偷学来的,学到手,就把御厨灭口了啦……”

“不是只能吃鸡吗?”

“楼主换掉,规矩也得改改,你觉得呢?”

师妹一边倒酒,一边继续眯着眼睛盯着对方,盯得饶有兴致,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冷淡。她来京城一趟,目的是把师姐扳倒,眼下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师姐一边抓起酒坛子,一边有点手足无措,发觉对方不仅内功大进,勾心斗角的技巧明显也学了点,能够把人盯得浑身发毛:“师妹呀,京城独一份的烤全羊,你没兴趣?这样,我叫他们送一只老母鸡,给你炖汤喝?”

双方都不是好脾气。

“那个院子,解释一下。”

“什么院子,怡红院吗?前面的老鸨,因为赌品不好,赌钱输了个倾家荡产,还讽刺债主,于是在一夜之间,怡红院被血洗了。当然了,所谓血洗,只包括惨遭割喉的老鸨,不包括姐妹,姐妹是摇钱树呀。”

“她输了多少钱?”

“嗯……不管看客们如何猜想,事实就是,老鸨欠了二十两三钱四厘的银子不还,后来利滚利,变成了一千两。”

“她卖了怡红院,就能得到一千两。”

“谁说不是呢?她不是把怡红院卖给你了吗?你上次给她一千二百两,她还多赚了两百。人,就是不能得意忘形。怎样,师妹来只鸡腿?”

“把钱还了就行,为什么杀老鸨?”

“谁让她嘴皮子缺少把门的呢?她得了你的钱,跑来我的酒馆喝小酒,趁着酒劲,大骂债主是饿死鬼投胎,结果得罪了对方。这个债主是个有气节的债主,说难听了是个小心眼,士可杀不可辱,把大活人说成是饿死鬼,他忍不了,于是命令手下,趁夜把老鸨割喉了。怡红院的姐妹们作鸟兽散,仅剩一个空空荡荡的院落,正好给师妹腾地方呀?”

“看客怎么说的?”

“看客?说是情杀,明显不像,被杀的是五十来岁的老鸨,一身肥肉,与老百姓们对老鸨的惯常印象如出一辙,如此姿色会死于情杀?说是谋财,偏偏怡红院近来经营不善,姐妹跳槽了好几个,谋财谁信呢?”

“我要见那个债主。”师妹也是一肚子冤枉气,在京城没什么朋友,求助师姐,结果惨遭算计,“之前,我曾经和赵发财闲聊,对方说的是,院子很宽敞,不过,交易之后,突然死了人,真不反悔?我当时满不在乎,不怕死人,甚至以为捡了便宜,没想到死的是老鸨。”

“这不就是嘛?”师姐指一指门口的店小二,“此人小肚鸡肠,喜欢气节,那我就让他没气节。我杀了他身边的所有手下,逼着他给我打杂。”

“一报还一报?”

“也不算,主要是我不喜欢看着别人舒坦。”师姐用酒坛子慢悠悠地倒酒。

师妹难得地笑了。

“这就对啦,和为贵嘛!”小胖子呵呵笑着闯进房间,其余三个货色也跟在后面。

师妹似乎因祸得福了。从那以后,时常有富家子弟在门外徘徊不休。她开始犹豫,最近缺钱,既然买卖送上门来,干嘛当傻瓜呢?自己当老鸨是不可以的,但是可以转手呀?就这么着!她写了信,四处出售房产,江湖朋友们听说她在京城开起了买卖,立刻引来了不少有钱的拥趸,怡红院以一千五百两的天价售出,招牌再次挂了起来,姐妹们也再次回归。柳眠月大感意外,自己的虚名还能换钱?主仆二人也变得满面春风。

有钱了,自然就满面春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