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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真正的中式恐怖

闻夕树知道,这大概就是第二个房间的内容。

他忽然有些过意不去,这种情绪不该有,这让他觉得有些烦闷。

唐蕊抹去眼角的泪水:

“我现在的嗓音,是不是很难听?”

闻夕树没有摇头假装安慰,他点头说道:

“确实很难听。”

唐蕊笑得有些难看,却再次将酒倒满:

“再来,再来!”

“奉陪到底。”

闻夕树开始摇晃骰子。

女孩的运气显然开始落下风了,这一次居然又是单数。点数七点。

“再列举一件类似的,让你无法遗忘的痛苦。”

一开始的门有四扇。

这意味着,唐蕊经历过的,堪称绝望的事件,应该是有四件。她遇到的畜生,不止父母和严老师。

许是被酒杯这诡异之物所影响,这红色的液体特别容易让人沉醉。

唐蕊感觉到了一种破碎与痛快,从最开始的抗拒,变得渐渐有倾诉欲望,再次满杯灌后,她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哀伤与迷离:

“是我最好的朋友,让我无地容身。”

这只是很简短的一句话。

但呈现在闻夕树眼里的,又是一幕幕密集的让人压抑的回忆。

“我叫小茹,现在起,我们就是室友了。”

“嗯,你叫我小蕊就行……”

“诶,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刺刺的,和你的外形一点不匹配。”

“没……没事。我生来就说话难听。”

“嘿嘿,没事啦,我不在意。对了,今天我们刚认识,我们一起去唱歌吧?”

“我,我不会唱歌呀,我唱歌很难听的。”

“没事的,我不嫌弃你唱歌难听。”

画面很快从新生宿舍转换到了ktv的包间,新生有男有女,唱着歌。

小茹虽然唱歌不好听,但嗓音起码正常。而且说话有点夹,唱功虽然不好,但却是那种男生们喜欢的甜美系声音。

她似乎很享受被男生们起哄拥簇,为了突出对比自己的嗓音很甜,她将麦克风递给了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唐蕊。

无知的女孩,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羞辱,她单纯的以为,在接受了命运对父母妥协,考上了大学后……就能够被人爱了。

她拿起话筒,唱着歌,想着不能拒绝朋友的好意。她的每一句歌声,都能牵扯到高中时期……那让她绝望的伤口。

ktv里,有人捂着耳朵,有人皱着眉头,有人用手机拍下那沙哑难听的歌声,只有小茹露出笑容,开心得不行,

看着小茹的笑容,唐蕊还是坚持唱完了一首歌。心里想的是,真好啊……她没有嫌弃我唱得难听。

唐蕊以为小茹脸上的笑容是接纳与不嫌弃,殊不知,那只是一种戏耍与取乐。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

当你将如溺死之人抓住木板一样,渴望着被爱时,往往迎面走来的,是将你推向深渊的恶。

所以很早的时候起,闻夕树就知道,人只有在不再需要爱的时候,才能认清爱。

唐蕊认不清。

直到大学毕业,她都以为和小茹是很好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只是用来陪衬的道具。

骨子里的自卑,让她觉得有人喜欢就不该去怀疑,如果遭遇不舒服的事情,忍忍就好。

她愿意一直守着这样的友谊,直到死去。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在毕业后,努力干活踏实上进的唐蕊,虽然没有如父母愿考公,可她混的也不错。

反倒是小茹眼高手低,加上学业不精,找不到好工作。

到最后,还是唐蕊安排小茹去面试了自己所在的公司。二人也就从同学,变成了同事。

这当然不是一段谱写友谊的佳话延续。学校是社会的缩影,那些藏匿在学生时期的恶,一旦到了社会,只会更加恶劣。

恶的种子生根发芽,汲取了唐蕊生存的每一分土壤。终于有一天,恶意开花了。

那一天唐蕊来到了单位,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指指点点。

“她怎么会是这种人?”

“天呐,没想到她过去还有这种事情。”

“啧,我就说嘛,有些人表面越高冷,暗地里就越骚。”

“学生时代就……哎哟,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

记忆里,是一片浑黄的烛火,漆黑的人影层层叠叠,形成了起伏波澜的黑暗。

“骚货。”

“勾引上司。”

“不要脸。”

“做那些事情,就是为了在老板那里卖个好价钱吧?”

那些人影迸发着恶言,此起彼伏,像黑暗中的蝙蝠潮水,哗哗啦啦的穿过女孩的灵魂。

女孩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了几年,一直以来都不与人交恶,默默干活默默加班,任劳任怨。

老板也注意到了她这种踏实认真的职员,开始安排一些更重要的工作。

她每一件都做的很好,所有的事情都全力以赴小心翼翼,害怕被嫌弃,害怕给人丢脸。

她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原以为,也许自己被掌管厄运的神祇遗忘了。也许自己也会迎来一些微小的幸运。

但她又错了。

唐蕊怎么也想不到,是小茹将自己的过去,添油加醋改成了谣言,散播在了这栋写字楼里。

明明那张办公桌上,还摆放着二人的毕业合照。明明,她本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好朋友,小茹。”

唐蕊忽然看向了闻夕树,凄然自嘲道:

“她想要的东西,我从不与她争。她想要众星捧月,我就甘做暗淡的萤火。她想要成为人群的焦点,我就会退到阴影中去。”

“因为很多年前,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她将话筒递给我,我以为……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的。”

“我曾经很相信她,她的笑容很治愈我,我不会去想那笑容的背后是否藏着恶意。”

“我甚至将自己的遭遇,如今天这般告诉过她。可我永远无法想象,她会恶意的造谣我。”

“只因为老板没有接受她的邀约,只因为我被老板赏识……她就认为是我夺走了她的幸福。”

“为了让人们讨厌我,她扭曲我的过去,说我曾经遭遇的那些痛苦,都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

唐蕊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话的。

她努力的生活,用了很多年才将过往的伤口给遮住。

仿佛终于变成了一只正常的,可以融入森林的飞鸟。

但最好的朋友,在她人生即将迎来新篇章的时候,又撕开了她的伤口,用更加恶劣的方式提醒她……

她是一只鹦鹉,她从来没有离开鹦鹉笼子。

闻夕树轻叹一声,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闻人镜会那么后悔。

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人爱过的女孩。的确是渴望被爱的。

但闻人镜想简单了,他竟然以为一个好的爱人,就可以弥补亲情、友情的缺失。

“我无法待在这里,关于我的谣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恶劣,他们甚至说我打过胎,和好多不同的人睡过觉。”

“我是一个很烂的人么?我不止一次这么思考。”

说完这句话,唐蕊沉默了许久,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以为我不是,可我忽然发现,我是的。只有我是这样一个烂人,她们才会放过我。”

“如果我试图去辩解,她们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我。”

“我开始酗酒,我开始纹身,我也改变了自己的样子,开始变成他们希望的那个样子。”

“这样,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他们的故事……终于完整了。”

是的,他们的故事终于完整了。

那个女孩就和谣言里一样,是个骨子里的贱货,她酗酒,纹身,泡夜店,有着种种劣习,多么符合人们以为的刻板印象。

一切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都是那么契合她当下的作为。所有的编排与恶意,都合理变成了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闻夕树不禁在想,幸好闻人镜没有真正锚定这段故事。

从那个完全破碎的世界里,遇到一个全世界最完美的人……这固然很好。

但那个人是会消失的。

或许闻人镜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在无垠的黑暗里,你升起了一捧火。别人以为那是一盏灯,飞向光明,就会遇到灯的主人带她走出黑暗。

可你只是升起了火,就离开了。

闻人镜就是这么做的,七天的时间,去爱一个女孩,让她感受到了快乐,然后彻底消失。以为有爱就能战胜一切,以为被爱过,过往的不幸就被治愈了。

别人贯穿一生的痛苦,似乎只是你爱一次就能解决的小麻烦。

这是何等傲慢。

“万幸,闻人镜没有锚定这段故事,你的悲剧,还没有定性。”

过去无法挽回,但未来,可以放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闻夕树现在很想拉起唐蕊,去做一件疯狂的事情。

他看了看日期,有些诧异的是,日期居然和摩恩市杰克“进化”的日期接近。

他忽然想到,也许不仅仅是摩恩市,而是整个人类世界,都在某一刻,会分崩离析。

末日降临,到处都是。

所以距离所有的规则崩坏,距离人类失去秩序,已经进入倒计时。

闻夕树不懂怎么治愈一个人,但他懂怎么获得快乐,尤其是……从复仇里获得快乐。

只不过他还没有得到最后的情报。

他已经知道,三个场景的三件物品,分别对应着什么。回到诡塔,就可以速通三个场景。

但门一共有四扇,还有最后一道门,对应着最后一件物品。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带着这个已经破碎的女孩,去做些疯狂的事情。

“继续?”

“继续啊!”

骰子落下,点数,一,四。五点。唐蕊不在乎的笑了笑,又喝一杯酒。

她开始醉了。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周围的人,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每个人都想到了一些悲伤的往事。

“问吧,问吧,所有的事情……我都告诉你。反正……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第四件事,在你人生里,第四件让你觉得崩溃的事情是什么?”

闻夕树问的比上一次更干脆利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唐蕊竟然摇了摇头:

“没有了……没有第四件事了。”

真心话酒杯的效力还在,饮下酒的人,是不可能说出谎话的,的确没有第四件事了。

闻夕树虽然困惑,但并未多问,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

这场真心话交谈的最后,他拿起酒杯,将自己杯子里的酒爽快的饮下。

唐蕊手撑着脑袋,有些困顿和不解:

“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已经了解到了所有想知道的,所以,在这里还你一个秘密。”

唐蕊笑了笑,有些含糊不清的问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被爱过?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有着幸福的家庭。”

破碎的人生,让她无暇顾及他人的痛苦。可她还是对这个拿着神奇酒杯,闯进了自己人生末端的年轻人来了兴趣。

他明明有着那么美好的童年,为什么说自己没有被爱过呢?

闻夕树也笑: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

他笑着说出这些话,但笑容并不好看。

那些熟悉的画面,原来只是精心粉饰的谎言,直到这一刻,唐蕊才看到了完整的记忆。

“小树,小树,快看快看,这是什么?这是妈妈给你买的rog掌机哦,开心吗?”

小孩当然开心,但随着镜头挪开,他的手触碰到游戏机的包装盒时,他忽然目光空洞起来。

“妈妈,又是空盒子吗?”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美滋滋的盯着手机里的视频,调试美颜参数,想着这个视频发出去,会有多少人点赞。

小孩没有再问,懂事的拿着空盒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小树,妈妈给你带吃的来了,待会儿放学了,我们一起去给你过生日啊!嘿嘿。”

画面又来到了教室门口,无数孩子羡慕的看着闻夕树。那么漂亮美丽的妈妈,还那么爱他。

可他们不知道,走到教室外后,小孩的笑容慢慢收敛:

“妈妈,我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您根本……根本不记得吧。”

“那不重要,来小树,坐在这里,快打开妈妈做的爱心便当,然后露出笑容。对,开心一点。”

小男孩露出笑容。镜头用的是温馨的光调滤镜,配上的文案是,妈妈永远爱你。

但这样的滤镜下,照不清那夹生的米饭。

记忆还在继续。

“那爸爸妈妈呢?也是高等级的npc吗?”男孩问道。

男人摇头:

“对于别人来说,爸爸妈妈是很厉害的npc,但无论你将来贫穷还是富贵,无论你将来是否有出息……”

“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你的队伍里,永远不会改变。”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小男孩是有感觉到幸福的。至少有那么一刻,他也以为自己幸福过。

可没一会儿镜头就关掉了,男人催促着小孩去睡觉,又过了一会儿,男人走出了卧室,关上了门。

女人说道:

“老公,还得多久啊?我好想和你有自己的孩子。”

“快了老婆,我们就快财务自由了,你看,现在全网都在说我们是幸福的一家呢,都在夸我们是多么爱孩子。还有不少人模仿我们,开始做亲子视频呢。”

“没几天了,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哭就好了,会有无数人同情我们。不会有人怀疑是我们做的!”

“等到我们自己的孩子诞生,他们还会祝福我们呢。”

男人和女人相拥而笑,他们并不知道门的那边,那个孩子光着脚,耳朵贴在门上,无声的流下眼泪。

唐蕊整个人抖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向闻夕树。

她没有想到,眼前这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少年,过去是这样的惊悚。

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记忆里,会有一个孩子站在火光之中,说出自己爱自己那番话。她感到恐惧,整个人不寒而栗。

酒吧外忽然下起了大雨,毫无预兆的倾盆大雨,像是要浇灭某处遥远的火焰。

闻夕树轻声笑道:

“今晚的我们,也算交换过秘密了。”

“你看,我也是一个没有人要的死孩子,但那又怎么样呢?”

唐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在另一个版本里,闻人镜当初给了唐蕊极致的爱。

可如今,闻夕树要做的,是教会唐蕊如何去取悦自己。

闻夕树忽然再次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以此来表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他的笑容渐渐又变得迷人,那种彻骨的寒冷藏匿于话锋之中:

“唐蕊,小时候我最喜欢看恐怖片,所有人都说,中式恐怖片很吓人,阴森怨毒,毛骨悚然,比只有血腥的美式恐怖刺激多了,但我觉得不是的。”

“中式恐怖片确实很有趣。作为厉鬼,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时候我在想,从鬼的视角来看,中式恐怖片真是太像童话故事了。”

“人们并不知道,真正的中式恐怖是你明明被欺负了,却无法表达委屈。”

“在你想要笑的时候,他们告诉你不能忘形,在你想要哭的时候,他们告诉你有泪不轻弹。当你想要愤怒的时候,他们又让你学会忍耐。”

“他们明明不爱你,却要时时刻刻告诉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他们把所有的光明展示给了无关的看客,来证明自己做的多好,却唯独把黑暗留给了我们。”

“他们是收获荣誉和赞美的好人,我们是畸形扭曲的怪物。”

闻夕树的笑容越发温柔:

“我所在的那个地方很美好,大家活在约定俗成的规则里相亲相爱。但也因此,打破规则的人,总是得不到好的结果。”

“我相信,那些人们赞美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不属于我们这种被诅咒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我这样的坏种只能自认倒霉。”

“但现在不一样。”

闻夕树再次饮下杯中酒,再次强调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我不会欺骗你,这个世界即将破碎,所有的秩序都将荡然无存。所有施加在你身上的枷锁,也会一并破碎。”

“你会进化,会变得强大,会让所有人畏惧,也许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乞求你的庇佑。但那不是他们爱你,那只是他们需要你。”

“答应我,那一天到来时,千万不要做出什么与过去的自我和解这类的愚蠢行为。”

唐蕊微微怔住,男人明明还带着迷人的笑容,但双眼却迸发出狰狞与邪恶。

她莫名觉得那很吸引自己。

闻夕树像是一个蛊惑人类犯罪的恶魔,声音渐渐高亢:

“在你不幸的人生里,总该有一次痛快的发泄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让人渣有人渣的结局,让败类有败类的结局。那些错误不能也不该就这么算了。”

“我答应过你的,会带给你幸运,如果你要做一只鹦鹉,那今晚只是一次寻常的买醉,过几天你要跳楼也好,自怨自艾也罢,那都是你的自由。”

“但如果你不想做鹦鹉,如果你心里还有恨与不甘,还有愤怒和郁结,那就跟我走!”

面对闻夕树伸出的手,听着酒吧外的暴雨声,唐蕊颤声问道:

“我们走……走去哪里?”

闻夕树温和一笑,一字一顿说道:

“当然是去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