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荒

青布收拢，像一只巨大的布袋，被青袍人拖在手中。

“咦？这里什么时候倒了个破庙？”

青袍人扫了一眼，也没有深究，转身向着山脉深处疾飞而去。

只片刻，他便来到一处荒山，山谷中搭建着一个简陋的营寨，几十个粗汉坐在地上吃喝。

青袍人眉宇间闪过一缕嫌恶，迅速下降，抖开布袋，将人倒了出来。

一个粗汉大喊道：“是宁道长，宁道长回来了！”

轰隆一声，粗汉全都跑来，但青袍人没有理会，倒完了人一收青布便破空而去。

“他奶奶的。”一个人骂道：“道长怎么走这么快，像见了鬼似的。”

“闭嘴！”另一人喝道：“胡老三，宁道长是你能编排的？也不怕一雷劈死你，快来收拾这群肉猪，再让他们跑了，老子先一刀劈死你。”

吵闹间，没有人注意到，一道身影一闪而过，从人堆的另一边绕了出去，躲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山洞。

正是林文。

他一进袋子就发现所有人都被迷晕，便猜到这可能是在抓人。

却没想到那修士没有回到宗门所在之地，而是把他带进了荒野深处的一个寨子中。

幸运的是，那群人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修士身上，才让他溜了出来。

但寨子很深，直接跑出去肯定会被发现，只能就近找了个洞穴藏了起来。

洞穴不深，里面什么都没有，但视野很好，可以观察到寨中大部分位置。

林文眺目看去，这群人大约有二十来个，大多穿着兽皮衣裤，腰间挂着大刀，从行步吐息来看，都是凡人，最多打了一点外基。

一般来说，在进入炼气期之前，都会练一些粗浅功夫，强身健体，洗气排浊，这个过程就叫打外基，乃是外门之基，与内门筑基截然不同。

打外基的时间有长有短，资质高的弟子很快就能入门，资质低的弟子则需要很长时间。

如果师门并不缺人，也可能会等很久很久，一些人熬不住就放弃了。

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些苦求修行之门不入而半途而废者，只不过似乎是不甘回归平凡，选择落草来当了土匪。

林文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他修为全失，但战斗经验尚在，只要没有修士，就算以一对多，未必没有机会。

这时，土匪们开始清理人堆，他们像猪仔一样把人扔到板车上，再拉向林文所在的洞穴。

林文犹豫了一秒，没有贸然动手，而是躲到洞穴里的拐角。

土匪也没有意识到洞穴里还有人，一掀板车，把人像面粉袋一样倒在地上，转身便走。

这些可怜的家伙磕磕碰碰半天，身上都是带着伤。

绑匪把他们扔进洞穴后就不管了，连巡逻站岗的人都没有。

这是土匪寨子吗？

林文心中微有疑惑，藏在洞穴看了半天，越看越不像。

短短半天时间，他已经见到好几伙人，向这里送来了很多被绑的人，他们管这些人叫“肉猪”。

没过多久，又有几伙人，将“肉猪”从这里接走。

“这是一个买卖人口的寨门吗？”

林文心想。

“来往的人太多了，不能贸然出手……可就算把他们杀了，我又该逃向哪？这深山荒林，我能走出去吗？”

正思索间，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痛哼的呻吟。

转眼一看，原来是有人醒了。

正好，向他们打听一下情况。

林文走过去，随手帮他们止血接骨，这种小手艺他可是信手拈来，要知道上一世门内的师姐师妹和他在一起时可是经常骨折，不会点手艺活不利于他的发展。

虽然没有伤药，但依然让很多人的伤势得到了好转，至少不再恶化。

所有人都是感激零涕，一个老头喘息着说道：“小伙子，你一定是道医世家的青年俊秀吧？不懂修行之道的，没有你这个本事，为什么也沦落至此？”

林文随口答道：“不小心走丢了。”

老头叹道：“真是时运不济，霉运当头，以你刚才对气血的把握，修行资质至少也是上佳，便是拜入雷音宗也足够成为内门弟子了。”

林文目光一闪：“雷音宗？这个宗门什么强度？师祖是什么仙？”

一个方脸青年惊讶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疯话？雷鸣山雷音宗你不知道？”

老头迟疑道：“小伙子，你不是这个地界的人吗？”

一个牛鼻子吟道：“雷音震长空，电光映四方，天地忽变色，云海涌狂涛……这也不知道，一定是外界来的！”

林文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我受了重伤，躺了很久才醒来，连今年是哪一年都不知道。”

众人互视一眼，都感到无法理解。

一个黑脸壮汉试探着问：“归历1016年，阳春四月，你记得吗？”

林文心中一沉，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难道睡了一千多年？

但转念一想，各界的历法并不完全统一，也许他只是转世在一个极遥远的世界中，不知道这个历法而已。

一个马脸汉子忽然道：“大兄弟，你不会是天上的仙人，贬谪下来的吧？”

众人都笑了出来，但林文却是心中一动，若不是遭遇暗害，他早已渡过天劫，位列仙班，说是谪仙，也相差仿佛。

老头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说道：“小伙子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曾经听说过，雷音宗的开山祖师为了避劫，曾服用了一粒无极重元丹，在时光之中静滞了1500年，破茧之后才获得成仙契机，又过了1500年才渡劫成仙，雷音宗这偌大的山门，也是就此创下。”

林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一个凡人来说，他懂得太多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一个独眼龙骄傲地说：“这可是我们镇上最渊博的许老先生了，十里八乡无人能出其右。”

老头淡淡地道：“谬赞了，修行世家，到我这一辈出了我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九次资质测试全败，气脉不成，九络不显，一生无缘修行，只能传些边闻，弄些笑料，真是愧对祖先。”

一个圆胖子叹道：“许老先生，您就是自视过高，一定要进雷音宗，非大成功法不修，若是您肯屈尊，去那些海青派、龙虎教，必是座上之宾，他日也能金丹大成。”

许老头微微摇头：“都过去了，不说这个了，我刚才提到雷音祖师的故事，就是想说小伙子或许也是这样的情况，您的家族为了给您治伤或避劫，给您服用了类似的仙丹，让您于地下长眠，只是时光荏再，岁月如梭，当您再次醒来时，已物是人非，昔日的家族早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您才会举目无亲，无所寄托，成为这天地孤鬼。”

这话让很多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但林文却只是淡淡一笑：“我便是我，天地为孤鬼。”

许老头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有人能说出天地为孤鬼这种话。

但除他之外的多数人都没有在意，马脸汉子哂笑道：“你不要瞎说，天地怎么会是孤鬼，那我们不成了孤鬼肚子里的鬼虫？”

“别扯远了。”独眼龙道：“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逃出去，回到许山镇。”

说到这里，众人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下来。

许老头长叹一声：“再逃一次，难！”

林文问道：“你们上一次怎么逃出去的？”

许老头叹道：“那是他们大意，没料到我在脚底藏了一张家族传承的寸地符，那是即便凡人也可以使用的符箓，我们趁月黑风高时用了寸地符，逃了出去，却没想到这帮山匪竟然还有修士相助，把我们抓了回来。”

林文眉头微微一沉：“那修士是谁？你们认识吗？”

众人都是摇头。

黑脸汉子猜道：“可能是在野的散修。”

马脸汉子晒道：“反正是助虐的坏人，要我说，都是在苍天之下，人界受王法仙律管辖，南荒凭什么是化外之地？我们被严刑峻法苛责，土匪凭什么就能逍遥法外？那些正道宗派就该好好管管，不然凭什么捍卫正道？”

许老头低声喝道：“慎言！”

一人也是忿忿不平：“等我们出去，一定要去雷音宗告状，不行就去望仙楼，去静灵庭。”

牛鼻子长叹一声：“那就要看我们出不出得去了，寸地符可没有第二张。”

众人都沉默下来。

只有林文神色如常，问道：“走不出去吗？”

许老头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里已是南荒深处，人迹罕至，毒虫横行，瘟瘴盖天，上接三千里荒漠，下至五千里赤地，北临大荒山脉，南及坠星海，若没有日行符或缩地法门，寻常人力根本不可能走得出，更别提南荒中还有恶鬼游荡。”

林文沉吟道：“所以，这里是南荒？”

“没错，自古以来，南荒就是流放罪人之地，过了大荒山脉，就不受王法管辖，不论是衙门捕头，还是宗门执律，甚至是承仙台的上仙，都不管这里，也从不涉足这里半步。

也是因此，南荒匪盗云集，亡命之徒齐聚，穷凶极恶之辈横行。”

林文微微皱眉：“承仙台？上仙？这里有仙人督管？”

一人答道：“当然，若没有仙人督管，宗门内斗，互相残杀，魔教横行，妖鬼肆掠，屠戮凡人，怎么办？”

“不是宗门教派各守地界，各护生灵吗？”

马脸汉子哂笑道：“那宗门不就成了土皇帝了吗？修士也是人，难免有私心，若是门规不严，治下之人岂不是成了鱼肉？就算门规森正，积年累月之下，也难免有所松弛，你若受了欺凌，到何处去告冤？”

林文心中一沉，这和他当年在东州青云门时的格局完全不一样，他也隐约听过有的界直接受仙人管辖，地界之内一举一动都受到制约，更不能擅举刀兵。

当时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成想竟然直接转世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没有直接进入受仙律管辖的人界，而是到了化外之地南荒。

林文正要再问时，忽然一人压低声音喊道。

“有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