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民新己何为其解
次日清早，卯时四刻（6点）。
朱翊钧的专属人体闹钟——客用，蹑手蹑脚地走进重华宫重华殿西次间内，将正在和周公进行深入学术交流的朱翊钧唤醒。
朱翊钧一边蓬松着睡眼，一边打着哈欠，坐在床上。
陈涟带着四五个宫人进入西次间，围在朱翊钧的周围。
陈涟坐于床榻上，让朱翊钧背依靠在自己的胸前，然后从另外一名宫人手中，接过特制的牙刷。
是的，明朝的时候就已经有牙刷了，而且还是朱翊钧的老祖宗，明孝宗朱祐樘在弘治十一年发明的，这种牙刷是将短硬的猪鬃毛插进一支骨制手把上制成的，与现代的牙刷已经非常相似。要不说，在大明朝，皇帝是副业呢。
“殿下，请启唇。”陈涟小声地对着朱翊钧说道。
“咦～”朱翊钧一边闭着眼睛一边按照陈涟的要求张开了嘴唇，露出牙齿。
一旁的宫人将牙粉洒在牙刷上，然后给朱翊钧清洁牙齿。
完事后，下一个宫人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是四个青花瓷杯装着的水。
陈涟将第一杯端到朱翊钧嘴边：“殿下，漱口。”
“啊～”朱翊钧张开口。
陈涟将第一杯水倒入朱翊钧口中。
朱翊钧用舌头尝了尝，原来是温盐水啊，然后呡起嘴，脑袋摇了摇，让盐水在口腔中晃了晃，然后低头吐在一名跪在床边的宫人托举的金盆中。
然后如法炮制，第二杯，寡淡无味，就是一杯普通的温白开。
第三杯，入口就是一股酸涩感通过舌尖直冲脑门，这是柠檬水，里面还有薄荷，又酸又涩又清凉，朱翊钧随即便吐了。
第四杯，入口即酸且甜，液体里还有些许果粒，这是橙汁啊！朱翊钧喉咙一松，便喝进了胃里。
“哎呀！殿下，你怎么又喝进去了？这是漱口的呀！喝坏了，婢女可怎么和皇后娘娘还有贵妃娘娘交代呀！”陈涟顿时急的直叫唤，眼睛都要哭了。
朱翊钧无所谓的睁开眼，伸手将托盘中剩下的半杯橙汁也喝掉。多大点事，这玩意儿，前世都能当茶喝。
然后看着坐在一旁，眼睛红的几欲落泪的陈涟，只好好言哄道：“好啦，这东西，孤都喝了好几个月了，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吗？”
“哼！”陈涟嘟着小嘴，拗过头，用手绢擦了擦红着的眼睛。
朱翊钧无奈地摇了摇头，耍性子的女生惹不得，得赶紧躲远远的！
朱翊钧立马起身下床，走到房间的镜子前站立并张开双手。
一个宫人先用黄绸毛巾给朱翊钧擦了擦脸，然后退后。
接着四五个宫人上前，先给绿色右衽交领曳撒，系上金玉宝石绦环带，戴上金玉宝石顶笠帽，穿上白靴。
然后朱翊钧就带着客用欢快地跑出了重华殿。
四月北京的清晨还是很寒冷的，朱翊钧一出门就被冻了一个激灵，精神也清醒多了。
“殿下躬安！”
重华殿门前，骆思恭早就等在这里了。
“孤安，起来吧”朱翊钧两只手相互搓了搓，又用嘴哈了一口热气，然后率先跑出了重华宫门：“走吧！”
这是朱翊钧每日坚持的晨跑。
晨时（7点），火红的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
朱翊钧已经跑完了五圈，回道重华宫。
宫人们伺候朱翊钧沐浴，沐浴完，重新给朱翊钧换上了赤色金织蟠龙服，系上玉带，戴上翼善冠，穿上黑色皮靴。
然后朱翊钧出重华殿，坐上肩與，出重华宫至紫禁城东华门，然后步行进东华门，先至奉先殿谒见祖先，再分别到文华殿、承乾宫和景阳宫给隆庆皇帝、李贵妃和陈皇后请安。
到辰时六刻（8：30），朱翊钧自东华门出紫禁城，返回重华宫。
宫人再伺候朱翊钧沐浴，沐浴后，换下赤色常服，换上皇太子的道袍。道袍是深绿色、交领，前胸后背和双肩各有一团金织蟠龙，冠还是翼善冠。
已时（9点）。
穿着道袍的朱翊钧至重华殿明间宝座上就座。
东宫管事牌子张维指挥着火者，将四个书案和凳搬入重华殿，然后在左边放两书案和凳，右边放两书案和凳。然后再由火者将四书五经搬至四个书案和朱翊钧面前的紫檀木案上。
随后殿内的监官、火者、宫人、仪卫和班直向朱翊钧行完礼后，退出重华殿。
下了朝的高仪，带着余有丁、余荫、马自强和陈经邦自殿门入，行至月台前，面北，向着宝座上的朱翊钧跪地行四拜礼。
礼毕，余荫告退，他的课都是午后，上午他还要去东安门军营和皇城外的军营巡视和处理军务。
高仪、余有丁和马自强、陈经邦分东西入坐。
高仪此时已经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了，堂堂的二品大员，也是此时殿中唯一穿绯袍的官员。高仪给人的观感是清瘦，表皮几乎贴着骨架，加上他那略微发白山羊胡，倒是颇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余有丁是浙江浙江鄞县（今属宁波市）人，南宋名臣余天锡之后，今年46，比张居正小一岁，身为男子，却生得一张瓜子脸。余有丁家境窘迫，其幼年读书，皆靠广陵（扬州）郝姓富人资助，于嘉靖四十一年进士，为一甲探花，其后与同一科的状元申时行、榜眼王锡爵同入内阁共事，一度传为佳话。
马自强，陕西西安府同州县（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人，今年已经59高龄了，只比高拱小一岁，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是现在殿中资历最老的。他和张居正张了一样的菱形脸，却与张居正不睦。
陈经邦，福建莆田人，今年35，是殿中除朱翊钧外，最年轻的。他在历史上就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作为了。不过他和朱翊钧的亲娘李贵妃倒是有一则花边绯闻。
传说，陈经邦当年为穆宗太子任讲读官，六年后，太子登基，为万历帝，他仍侍读经筵，万厉是十岁登基，后称陈经邦为白面书生，还曾御书“责难陈善”四大字赐他，并特诏免朝参，因万历帝才十多岁，都是生母李太后陪伴，由于日久生情，陈经邦又住宿宫中，所以李太后常夜去陈经邦住处，年长日久，自李太后至陈经邦住处的草地上，被走成一条土路来，草都走无了。万历帝发现了，很是气愤，但不知是谁走到谁处，就想试探一下，万历帝用白灰洒在地上，第二天查看，原来是李太后的又圭痕，又圭头走向陈经邦处，万历帝就无话可说了，但动起了孝心，这样夜夜打露，会影响健康，就在这条路上，建起了“盖露亭”，建成后，叫陈经邦写亭名匾：“盖露亭”。陈经邦给万历帝书与后，突然忆起仙公给的那句话：“官拜盖露且止”，就马上辞官回家了，所以陈经邦在莆田家中有30年之久，都没有回京再任职。
果然莆田人玩的就是花，不过但凡了解明朝的人，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明朝时期，皇帝理政和学习之所，都在文华殿，乾清宫之是皇帝晚上睡觉的地方，远没有满清时期那么重要。而且乾清宫在宫城内，而文华殿则在宫城外，这万历的老娘要想和陈经邦幽会，那得打一条从乾清宫通往宫外的地道才行。更何况，明朝时期，无论日讲还是经筵，那都是在上午，而且除了特殊时期，所有官员在宫门落锁前，都必须离开皇城，哪怕陈经邦是万历的讲读官，也万没有在皇城内留宿的道理。
“殿下！”高仪重新站起身，走到月台前，对朱翊钧说道：“今日是月曜日，按先前定立的章程，当先讲读四书，四书又以《大学》为先，今日，便由马学士和陈编修为殿下讲读《大学》”
高仪说完，便退回原座。
朱翊钧冲着高仪点了点头，示意明白，然后对着殿外道：“客用，展书！”
客用进殿，走到朱翊钧身旁，先从朱翊钧案上的一摞书籍中，找出《大学》取出，放置于朱翊钧眼前，将书打开。
《大学》是一篇论述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的散文，原是《小戴礼记》第四十二篇，相传为春秋战国时期曾子所作，实为秦汉时儒家作品，是一部中国古代讨论教育理论的重要著作。
见朱翊钧已经准备完毕，陈经邦便捧着书起身对着朱翊钧躬身道：“臣为殿下领诵之。”
“有劳先生了。”朱翊钧回道。
“不敢。”陈经邦作揖回道，然后就站着拿起书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朱翊钧跟着念一遍。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陈经邦继续念道。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朱翊钧又跟着念完。
“殿下聪慧，一字未念差。”陈经邦放下书说道，然后朝着朱翊钧行了一礼，便坐回了原位。
然后马自强便站起身来，先冲着朱翊钧行礼，然后说道：“臣为殿下讲解。”
朱翊钧点点头：“请先生赐教。”
“不敢。”马自强拱手作揖，随后说道：“道者，道路也，意为规律或宗旨。明明德，前一明者，发扬、弘扬是也；后明德二字，意即光明正大之品德也。亲民，此处亲字，实应为新字也，新，即革新、鼎新之意，亲民即新民也，乃使人弃旧图新、去恶从善之意。知止，意知晓目标所在。定者，确定志向也。得，收获是也！”
马自强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此句意为：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所应达到的理想境界是“至善”，而后才能有确定的志向，有了确定的志向，而后才能内心宁静，内心宁静而后才能泰然安稳，泰然安稳而后才能行事思虑周详，行事思虑周详而后才能够有所收获。”
“谢先生指教！”朱翊钧朝着马自强拱手作揖道，而后又问道：“先生，孤有疑惑，敢请先生再为指教。”
“不敢，请殿下赐问，臣为殿下解惑。”马自强答道。
“先生方才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句意为：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所应达到的理想境界是“至善”。那何为光明正大的品德？又何为理想境界是“至善”呢？”
“待臣为殿下详解，以便于殿下理解。”说完，马自强冲着朱翊钧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从自己跟前的书案上，拿起自己特意为朱翊钧准备的讲义，继续道：“相传，金末元初之时，有一名儒，其人唤作许衡。许衡年少时即聪敏勤学，立志学以致用。其一生博览群书，有高尚的道德情操，留下了“梨无主，吾心独无主乎”的千古佳话，成为人们效仿的楷模。金朝末年，天下大乱，百姓背井离乡，四处逃难。金天兴二年，蒙古兵逼临许衡的家乡新郑。许衡从河阳经过，正值酷暑季节，由于长途奔波，天气又热，喉干口渴。同行的人发现道路附近有一棵梨树，树上结满了鲜嫩的梨子，众人争相摘梨解渴。人们吃着摘来的梨子，坐在树下乘着阴凉，感到一阵惬意，回头却看到许衡独自忍受着干渴，端坐着不为所动。大家觉得很不理解，难道他不渴吗？于是便有人对许衡说：路途遥远，你也摘个梨吃吧，解解渴。许衡回答说：那梨树不是我的，怎么能随便去摘取别人的果实呢？那人说：社会动荡，兵荒马乱的，大家各自逃难，这棵梨树的主人恐怕早已逃走了，何必固执迂见呢？许衡说：虽然梨树没有主人，难道我的心也没有主人吗？我心有主，这是一句挺直脊梁的铮铮名言，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做人底线。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能够坚守道德的底线，恪守着做人的准则，固守着廉耻与尊严，守护着自己心灵的洁净，不为利诱，不被色动，这是人格的最高境界，也是道德的完美体现。”
朱翊钧点点头，而后又问道：“听先生所言，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似乎更应解为：大学的宗旨在于恪守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己弃旧图新，在于使己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所应达到的理想境界是“至善”。这似乎是说，人应该严格要求自己如何如何。可亲民，民者，不是应意为子民或者民众吗？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句，不应意为：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民众弃旧图新，在于使民众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所应达到的理想境界是“至善”吗？那先生方才所说之故事，是否是在曲解原意呢？”
“这……”马自强额头微微泌出了汗，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打从宋以来，士大夫对于皇帝或者储君的教育，从来都不是真正为了给皇帝或者储君开智，教他们如何更好的治国，而是为了给皇帝或者储君灌输思想钢印！他们会在教育皇帝或者储君时，将圣贤书中所有的大道理通通都解读为是皇帝或者储君应该对自己的要求，他们不需要皇帝或者储君理解，他们只需要皇帝或者储君记住！一旦这些曲解的大道理被深深地植入皇帝或者储君的大脑，那么日后便是他们得以束缚皇帝或者储君的教条了。
一时间，重华殿内，安静的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