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镬汤鬼
大离山下，北岸。
蜀地北边这江古称大江，蜀中这段也叫巴水，放眼望去，烟波渺渺，无边无际。
一位老人立在江边，一袭灰色道袍，看起来年才半百，可须发已是全白。
抬眼看人时，满脸皱纹挤在一起，仿佛将一生的故事都写在脸上了。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轻轻“咦”了一声，将手中竹竿提起，直挺挺向水中一戳，只听“扑通”一声，仿佛触到了什么硬物，竟将竹竿弹了回来。
又停了一会，原本浩浩汤汤的江面上忽地炸开了锅，凭空生出一眼激流汇成的漩涡，宛如煮开的锅一般，“咕嘟嘟”向外冒水。
少顷之后，一具尸体缓缓上浮，在江水中打了个转后，慢悠悠停在江面之上。
这时，一道亮白色遁光自天边飞来，落在江畔，显出一个白衣俊秀的公子哥来，正是沈宁萧。
他对着老人拱手，唤道：“户生师叔。”
这老人名叫江户生，是大离观的外门修士，九十多岁了，卡在胎息巅峰修为。
老观主死后，也不愿再上山修行，便孤零零为观里守着这大江南岸。
老人望他一眼，顿了一会儿，这才苍声道：“是宁萧啊。”
沈宁萧站定身子，也注意到了那具浮尸，目光游移间，双眼缓缓眯起。
细看这具浮尸，双眼紧闭，双手交握，形貌状态几如生前，丝毫没有被江水泡发的迹象。
倘若不是修士能以灵识扫物，几乎要以为这人只是睡着了。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不善。
沈宁萧走到江边，喃喃道：“这具尸体，不太寻常。”
江户生佝偻着腰，搭配上他被阳光晒得有些黑红的皮肤，宛如一只干瘪的红苕。老人走到沈宁萧身畔，低低地道：“不止这一个。”
老人声音有些含混，沈宁萧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重复道：“不止一个？”
江户生点点头，拖着步子向前。
沈宁萧面色愈发阴沉，一言不发地跟在老人身后，两人沿着江畔走了一阵，来到一间小木屋前。
这木屋上长满青苔，潮气颇重，似乎是渔民用来暂时寄存渔获的场所。
天光猛烈，江户生轻轻推开屋子，将一旁的沈宁萧怔在原地。
只见不大的屋子里整整齐齐叠满了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大略一算，竟有三十余具。
沈宁萧目光扫过，见这些尸身尽皆不腐，全保持着生前模样，虽状似酣眠，可全无生机，颇有几分古怪。
江户生虽然修为低，但毕竟年纪大些，见闻也广。沈宁萧望他一眼，问道：“师叔，有什么见地？”
老人低垂着眸子，缓缓转过身来，颤巍巍道：“曾听老观主说过，中古之时，地府仍然显世，有阴帅行走世间，拘人生魂。若生魂离体，残魄犹存…”
“拘魂。”沈宁萧自然是不信这些鬼神之事，但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头绪。
江户生见沈宁萧不言不语，自顾自在一旁说道：“上游那几个村子，原先也是大离治下，只是后来被儒修夺了去。”
沈宁萧闻言，这才想起，上游还有个江家村，这老人便是那村子里出来的…
哪怕如今归了儒修管辖，多少也还存着几分香火情。
只是门内如今衰颓，自顾尚且不暇，恐怕没余力管这些事。
正想着，又一道赤红色遁光在天上飘过，落在两人面前，却是李青云。
三人相互见了礼，沈宁萧奇道：“掌门师兄，怎地回来这么快？”
李青云面色阴霾，沉沉地道：“白家老祖不在山中。”
说及此处，他心中也隐隐泛起些忧虑来。祟阳子恰好回山，白沐川又外出，这到底是不是巧合？
但他在返回的路上早已想通，求人不如求己，如今仗着山门有筑基大阵庇护，还应抓紧增进修为。
祟阳子虽是炼气大圆满，可自己只要突破炼气六层，未必没有周旋之力。
‘便走一步看一步。’
他暂且将心事压下，望向面前层层叠叠的尸体，挑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宁萧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李青云略略沉吟，道：
“怕不是上游遭了什么妖物。”
但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气海中的寻荒古镜便又泛出彩光来，青芒连连闪烁，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一般。
他循着镜子歪斜的方向去看，正是那尸体飘来的上游。
“镜子…看来需要去瞧一瞧了。”
三年来，这镜子一共亮了两次。第一次是在发现自身碎片时，自己搜集了碎片，获取了“身外化身”之能。
第二次则是在检验灵根时，这镜子主动指引自己发现了楚云白。
自己目前迫切需要提升修为，也需充实门派实力，没有理由不去看看。
有这“身外化身”探路，也能降低几分危险。
倘若真的有绝大的危险，自己不去触发便是。
但他不能以镜子为理由，便望向面前的老人，温声道：“师叔可还有亲眷在村里。”
江户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旋即摇起头来，连声道：“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李青云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愿自己以身犯险，便宽慰道：“这些尸体古怪，总归要去看看。若是有妖兽魔人，便报知上宗处置。”
沈宁萧知道他心思深沉，便开口道：“掌门师兄，莫要勉强…”
他停了两息，才继续道：“门中…还指望着你。”
李青云一愣，但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如今是观内修为最高的，又用了颇多资粮，这身子自然不只属于自己。
他低笑两声，拍了拍沈宁萧肩膀，正色道：“师兄怕死，放心。”
说罢，他又转向面前的木屋，开口道：“这些尸体摆在此处终归是隐患，不如烧了。”
谈及此处，他忍不住瞥了江户生一眼。
依稀记得这老人就在江边居住，怎地也不害怕。
老人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脸上皱纹挤成一团，叹口气道：“当初比这多得多的死人都见过，还怕这些陌生人作甚…”
李青云感觉心里仿佛被蛰了一下，当下不再接话，气海灵气流转，一抹火光自在眉心流转，正欲激发，便听前方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低吟声。
他与沈宁萧对视一眼，竖耳去听，仿佛是那些尸体在说：
“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