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很佩服他】
顾琢听着张建叔叔的夸奖，脸上却有些僵硬。
浑浑噩噩？
这不就是在形容，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样子吗？
“你这一个月的状态，之前去你们老家悼念，后来听小宇提起你的时候，我大概能看得出来。”
张建叔叔像是瞧透了他的心，“可这种事情，别说是你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就是我这个四十好几的人，都不一定能从容应对。”
“一个月的时间，你能调整过来，思考以后，这已经很好了。”
“其实我有时候，挺佩服你的父亲的，你知道你父亲平常怎么评价自己的吗？”
他问着。
顾琢迟疑着，“……胆小。”
这是父亲跟他说的，但他相信这样的评价，他也跟张建叔叔说过。
张建叔叔是他这辈子见过的人里最优秀的那个。
“果然，我真的很佩服他。”张建笑着摇摇头，“这样的话，我就不敢跟小宇说，我这个做爹的，哪能在儿子面前失了脸面，但是他敢。”
“他总说自己胆小，总说自己没本事，但他敢向别人承认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一件胆小的事情。”
“你也知道，我跟你父亲关系很好，所以你家的事情，我有挺多都了解的，你知道你家有几次差点破产吗？”
顾琢顿住了。
他只听父亲说过，自家缺席了几次赚钱的机会，却从未听说过，自家还有破产的风险。
“一共有三次，一次是我的厂刚办起来的时候。”
张建回忆着，“那时候做生意有一套潜规则，那就是在没有关系的情况下，要被欠债，被压货，你才有生意做。”
“意思是说，买家对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信任，所以不是货到，钱就到手，而是货到了，钱先欠着，等下一个订单成交后，再给上一个订单的钱。”
“但这样一来，买家的风险就完全由我们来承担了，那个时候就出现了意外，资金周转不过来，欠出去的钱又收不回来，那个时候其实是我快破产了，把房子递出去，把家底填进去，都不够。”
他的语气里满是感慨，“顾越说他胆子小？呵……他是真敢。”
“当时我都没把握的事情，他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大笔钱，填了这个空子，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这份交情。”
“当时他没说钱哪来的，但我感觉应该是抵了房子，你母亲还跟他吵了一架。”
顾琢直发愣。
这件事情，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父亲能有这样的胆子？
想想那个，一直劝着自己要稳妥、平安是福的人，他会有这样的魄力？
张建问着，“第二次是股市，他有跟你说我们炒股亏了很多钱吗？”
顾琢：“……”
他只听父亲说，赚了很多钱。
“那时候，国内刚有股市不久，我们赚了不少钱。”张建点了根烟，“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那种感觉，把钱放进去，几个小时的时间，直接翻了几倍出来。”
“那段时间，钱就不像是钱一样，就是一串数字，时不时乘以多少，时不时除以多少，加减？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这种赚钱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零几年，应该零三年还是零四年的时候，反正我金盆洗手不炒股是零四年的时候，把以前赚到的钱，再加上本金全部亏进去，然后我不敢再进去了。”
他吐了口烟气儿，“这是我亏的钱，我还算承担得起，但是当时跟我一起炒股的那些个，唉，那几年经济不景气，我刚才说的资金周转不过来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炒股这件事情，你父亲也差点跟了我们这条破船，但不管我们怎么诱惑，拿出来多少钱摆在他面前，他半点不为所动，就是守着那份工资，就算后头出来打零工，也没有铤而走险的想法。”
“要是他当时走了我们这条路，现在你家……”
他没再说下去。
这件事情，便又跟顾琢了解的不一样了。
父亲只说了，自己当时错失的机会，却没有说在那之后，张建叔叔他们竟是把赚的钱全部都吐回去了，还倒赔了本金。
“至于最后一件事情，是最近发生的。”
张建一根烟抽完，掐灭了，丢在旁边的水沟里，“这是我最佩服他的一件事情，设身处地的情况下，我绝对做不出他那么洒脱。”
“他的情况我清楚，他自己也清楚，治是肯定治不好了，国内的医疗手段没能到那个地步，但是吊着一条命，靠着一次次化疗、输液、吃药，没准能熬几年，但那样开销会很大。”
“好死不如赖活，多少人明明知道治不好，但就是不肯放弃自己，放弃生命，宁愿家人拖着一身债务也要治下去，但他……我很佩服。”
他认真的看向顾琢，“你父亲绝对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是一个胆大的人。”
“我去炒股、我去开工厂，我去做那些特别有风险的事情的时候，这份风险其实是有很多人陪着我一起承担的，我的家庭，工厂里的老伙计，我的客户……很多很多人。”
“但是你父亲不一样，他在试图一个人扛着整个家庭的风险，所以他永远不会铤而走险。”
顾琢恍惚的听着，这又是从另一个人的说法，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父亲了。
自己从自己的角度看待过父亲，认为他是一个固执、安于现状的人。
父亲又自述过，自己是一个胆小的人，那是父亲的角度。
而如今，张建叔叔的角度，又是不一样的。
“孩子，你很聪明，但你父亲对你的教导，绝不是全无用处的。”张建继续说着，“他跟我说过，你在这个年纪，遇上这样的事情，将来可能会对钱非常的执着。”
“钱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完全放弃，但也不应该太过于执着。”
“至少你要时刻记住，自己曾喜欢过什么，唱歌、美食、甚至是游戏，是的，他连游戏都给你列进去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对不对，但我传达了。”
他把手机拿起来，上边是短信的界面。
短信的发送人是父亲，发送时间是手术的前一夜，发送内容是张建叔叔最后说的那番话。
顾琢愣愣的接过手机，看着这封短信。
下意识的，他把这封短信转发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张建并没有阻止，任由他操作着。
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至于这些钱，你拿着。”
顾琢退后一步，“张叔叔，你这是干嘛，这钱我可不能要。”
“拿着吧，你刚才听了那么多，也知道我跟你父亲的关系绝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张建硬塞过来，“你从小叫我一声张叔，我也当你是亲侄子。”
“给钱其实是最容易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能帮到你一些什么。”
“早点休息，还有，记得锻炼身体，你父亲的短信里也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