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明代散曲
散曲经历了它在元代的兴旺时期以后,到了明代,仍然在不断地发展。由于明代立国较长,作家和作品的数量都超过了元代,内容和形式也都有自己的特点。
明代散曲的发展,基本上和其他文学样式一样,是到了中叶以后才兴旺起来的。朱元璋推翻了元朝以后,加强了封建专制和思想文化的统治。永乐后又设东、西厂和锦衣卫,对人民严加控制,对功臣进行大规模的杀戮,不断地大兴文字狱;另方面又大开科举,规定以八股文取士,考试专以四书五经命题,并只能依照朱熹的注解解释。这样,知识分子在政治上有了出路,在思想上却受到程朱理学的束缚;加上慑于专制的威严,行动上谨小慎微,所以文学上并没有什么建树。散曲方面,在明初的几十年里,除了由元入明的汪元亨、汤式等几个作家,还继续唱着叹世的调子以外,就只有藩王朱有燉那平庸的赏花观景、风月闲情之作在占据着曲坛。
弘治、正德、嘉靖、隆庆时期,城市工商业有所发展,但社会矛盾却日渐加深了:农村中土地兼并加剧,水旱频仍;皇帝昏庸无道,宦官专政弄权,阁臣互相倾轧;人民发出了反抗的呼声,统治阶级内部也有所分化。这种情况反映到散曲创作中来,便是大批作家的涌现和不少有社会意义的作品的产生。康海、王九思、李开先、常伦等追步关、马,以豪放恣纵的语言,写叹世乐闲的思想,在勘破世情、隐居乐道的后面,不时地透露出对官场黑暗、人情险恶的不满,虽然也往往有故为豪放之处。祝枝山、唐寅、王磐、杨慎、黄峨、金銮、沈仕等却取法乔、张,多用清丽委婉的笔调,写闺阁风情或山川景物。其佳者往往能荡气回肠,给人以美的享受,缺点是比较纤弱委琐。
这里有几个值得特别提出的作家,是陈铎、冯惟敏和薛论道。陈铎一向被目为清丽派的名家,就他多写以闺情为题材的南曲来说,自然是这样。但是他还有一卷《滑稽馀韵》,取材于形形色色的都市生活,举凡工匠、苦力、商贾、店肆、相士、巫师、稳婆、媒人、狱卒、号兵、里正、皂隶,莫不兼收并蓄。形式通俗朴素,全用市井口语,那种风趣幽默的韵味,与元人王和卿、张鸣善辈相侔而浅白过之。这可能是根据流行于城市中的小曲改编的,反映了他对民间生活和歌曲的关心。这一百三十多首作品,大大开拓了散曲题材的天地,可惜的是此后继响者绝少。冯惟敏对农村的生活比较关心,《海浮山堂词稿》中反映农民在水旱频仍的年头,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酸辛情景,是比其他作家都要多的,像《刈麦有感》、《刈谷有感》,以及以“苦雨”、“苦风”之类为题的作品,都是很好的证明。他一向被视为豪放派的巨匠,甚至被誉为“曲中的辛弃疾”。的确,他的作品数量多,题材广,对社会的弊端和官场的丑恶也多所揭露,风格刚劲朴直,豪爽奔放,充分发扬了元人的优良传统。薛论道一向不为人注意,无论明清或近代的曲选、曲论,几乎都没有怎么提到他,这大概与他曲中多抨击封建社会之语以及他的《林石逸兴》久湮不彰有关吧?他的散曲题材有个值得注意之处,就是多写塞上风光与军旅生活。在《塞上即事》、《边城秋况》、《吊战场》、《宿将》、《寄征衣》等题目下表现出来的,是将士们为国立功的豪情壮志,久戍不归的思乡心情,以及苍凉辽阔的边塞气象。这些作品风格慷慨苍凉,颇有唐人边塞诗的风味。其他作品亦挥斥遒劲,广泛地抨击了社会中的不平现象。应该给以较高的评价。从这几个人的情况来看,散曲到了他们手上,题材和思想都已经突破了传统的范畴,艺术上也同明初那些机械模仿元人格调的大不相同了。
南曲在明初就有所抬头,但是在嘉靖、隆庆以前,北曲还是占着优势。嘉靖、隆庆年间,昆曲勃兴,梁辰鱼继戏曲音乐家魏良辅之后,在戏曲和散曲两方面都有所创作,《江东白苎》一出,以昆腔演唱的南曲大盛,北曲迅速衰落。这时东南地区资本主义萌芽,城市经济繁荣,散曲作家大多数集中在这一地区活动。由于城市物质生活的刺激,以及统治阶级的日趋没落,他们或多或少都沾染上沉溺声色的风气,很多人都蓄有歌姬,或经常出入青楼,因此作品大半喜欢用华美纤丽的词藻,写缠绵绮丽的艳情。梁辰鱼的《江东白苎》,和前一时期沈仕的《唾窗绒》,可说是这种风气的代表。他们所开创的“白苎派”和“青门体”,风靡一时。沈璟虽注重本色,但又过分地强调音律,而内容则仍然是香艳的。追求音乐上悠扬动听的风气,使集曲、犯调和翻谱的作品大量出现。散曲发展至此,已偏向满足耳目感官的享受要求,形式浮艳,内容苍白,走下坡路了。这时期著名的曲家,除梁辰鱼、沈璟以外,还有郑若庸、张凤翼、王骥德、冯梦龙、施绍莘等。内中只有冯梦龙的作品较有真情实感,因为他接受了当时流行的民间小曲的影响。不过这些人除了施绍莘以外,都是戏曲的高手,当他们捕捉住那动人的爱情心理的时候,还是把风情闺怨表现得别具情致的。
施绍莘在过去的声名很高,被称为“集大成”者。他致力于写套数,数量之多,元明两代实无其匹。在这种长篇体制中,遣词的清丽圆润,表意的曲折回环,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但往往偏于堆砌,为文造情的痕迹很浓,无论写风花雪月的佳景,还是写旖旎温馨的艳情,都显得比较浮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