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回吹角连营

沿着河流行走／去追寻遥远王朝的歌舞升平和声色犬马／古朴如风的民谣暗示着／一个江南古城的祭祀和朝拜／河水汹涌向东／冲走一个战败将军的首级／冲走一段寂寞歌女的哀怨曲／冲走一次喋血纷争的玄武门阴谋／历史被厚重的泥沙掩埋／唯独留下谁的喉咙在歌唱开元盛世的繁华与末路

唐玄宗的霓裳曲：大明宫月夜，坤宁宫湖水，是否记得长长的台阶前你那百转千回的声音，第一次就让我如痴如醉，丢了三魂，掉了七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有谁能抵挡得住温柔的诱惑？有谁能忘却钢铁绕指柔？有谁能不在你的霓裳裙下俯首称臣？刺进肉里，烙进骨里，融进血里，你举世无双的笑靥，挥不去，擦不掉。于是我荒废朝政，日夜不思国事，只为陪你夜夜笙歌。你说你爱吃荔枝，我就命士兵连日从福建快马送往长安，黄尘驿道，不知累死多少骏马。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长白山雪参，南沙海银杏，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就可以为你取来。这山川，这河流，这江山社稷，这城郭宫殿，全都属于你。因为你是我的贵妃，我是这开元盛世至高无上的君王，而你，是倾国倾城的女主，将与我，共享这菊花和酒的天下。从此，我沉醉于你的发香，你的如风摆柳的身姿，你的天下无双的容颜，缠绵于深宫庭院，纠缠于荷池花亭。江山不要了，朝廷不要了，国家社稷全都不要了，我忘却了自己作为一个君王的所有责任，只记得在你的霓裳裙下嬉戏追逐。宦官专权，奸臣当道，朝野纷争，大厦将倾，我全当没有看见一般。千里饥荒，焦土赤烟，百姓饥苦，民不聊生，摆在我眼前就如同不曾发生。白骨黄沙的北疆，异族人在膜拜月亮，战马厮鸣戈在响，磨刀霍霍向牛羊。等到凶悍的安禄山率领着那虎狼之师直奔长安时，烧杀掳掠，犯上作乱，铁蹄踏破勤王殿的龙椅，我才如梦初醒。带着惊慌失措的你，仓皇西逃。在江山与美人间，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祖宗多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就此在声色犬马中毁于一旦。西逃途中，我的那些怒不可遏的臣民，逼我赐你一死。士兵死了，战马折了，国家亡了，将军饮恨疆场，天下大乱，我不禁痛哭失声。而你终究被我御赐的三尺绫带杀死。

一杯毒鸠／结束了李煜风流多情的生命／结束了一个短命王朝的轻歌曼舞／旧日风雨飘摇的帝国／随着某个宫女的悠长叹息灰飞烟灭／绝代佳人的发髻破碎成灰／孤胆英雄的长剑折断成铁／那个在深夜吟出绵长诗句的亡国之君／如今躲在哪个荒凉阁楼里独自落泪？

南唐后主的琵琶词：年少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躲在风荷亭绵长的阴影下，眺望宫城蓝色的无垠天空，有浴火鸟在盘旋，并且用血红的瞳孔，俯视着我孤独的灵魂。于是我发出绵长的喟叹，为何我要生在帝王家？宫女涟衣轻盈地走过来，俯身说，公子，黄昏已深，夜幕将至，请回寝宫吧。

从父王驾崩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深信自己的思想已不属于这里。我如履薄冰地接过那块雕龙画凤的玉玺，代表王权和高贵。我在我的皇兄们锋利而嫉恨的目光中，登上了那高高的王座。而那高高的王座却让我感觉冷若冰霜。我是这南唐江山的君王，也将是这偏安一隅的国度的千古罪人。这兵荒马乱的江湖，这四分五裂的年代，我和我的南唐王国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地呼吸。在北边，有一个强悍的国家正在兴起，叫宋。宋的军队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势如破竹，锋芒无人能挡。周围一个个国家接二连三地被它吞并，然后纳入其壮阔的版图。

我不是一个好的帝王，我不能如一个马背民族的首领般勇猛地守卫着自己的疆土。我天生儒雅斯文，羽扇纶巾，喜欢在长长的流水旁吟诵：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喜欢抢着厚厚的古书与典籍，默默地写诗诵词，喜欢安静地坐在风荷亭绵长的阴影下，欣赏宫女们千姿百态的舞蹈，聆听涟衣演奏优雅的琵琶声……我厌倦自己的帝王生涯，而宁愿去过一种纵情山水的诗人生活。

终于有一天，宋的军队兵临城下，当惊慌的士兵不断向宫内急报军情时，我沉默着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言不发。坚固的城墙终究也没能挡住宋的铁蹄，他们蜂涌而入。文武百官们都大惊失色，而我的那些后宫佳丽们，也都匆忙逃难。宫殿摇摇欲坠，白骨成山，飞鸟散尽。我知道，我成了亡国之君。

他日曾为座上客，今朝却为阶下囚。我被宋的军队带往了宋的京城，汴州。隆隆的囚车缓缓前行。那个繁华而伟大的城市。他们把我幽禁在一座深宫里，依旧有荷花斜阳，歌女琴声。可是我不禁泪流满面，遥远的南边，我的国家，它亡了。

赵匡胤，我知道你终究有一天会让我死去。我死的那一天，特意打扮得异常英俊，玉树临风。接过士卒手中那杯毒鸠，那杯漫过孔雀胆和鹤顶红的毒鸠，我一饮而尽。涟衣在我旁边说，公子，黄昏已深，夜幕将至，请回寝宫吧。而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只在城郭外盘旋的浴火鸟，自由无往。我从容地走向它，并且知道，我将要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