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凶手来电
“我居然还活着。”高个子睁开眼,发现那一铲并未落到自己头上,而是击中了一个地球仪。抛出地球仪的阿海救了他一命。
看到地上滚落的头颅,老板双眸里霍然腾起熊熊烈火。由于用力过猛,坚硬的头颅已被铁铲劈开一道裂痕,那道斜射的月光恰好落在裂痕上,使老板短暂走神,竟未及时捡起地上的武器。
战机稍纵即逝,阿海饿虎夺食似的猛扑过去,操起地上的铁铲,对着黑暗中的老板一顿猛拍,直到对方彻底失去挣扎才缓缓停手。他搀扶高个子,“快,赶紧走。”
高个子一瘸一拐走下楼梯,两人一溜烟扎进浓雾之中,马不停蹄赶路,直至筋疲力尽。他们躺在一条小河边,望着头顶飘荡的薄雾,总感觉这一切不太真实,像一场梦。“阿海,要不是你反应快,哥肯定被拍死了。我谢谢你。”高个子侧着脸,有气无力道。这句话倒是给他提了醒,那凶手该不会被拍死了吧?
高个子举着手机,兴奋道,“嗨,你看,有信号,赶紧报警。”说话间,已经按下了11,就差一个0。阿海夺过手机阻止了他,“先别冲动,这件事得慎重,你让我再想想。”他摸索口袋,掏出手机,猛然惊坐起来,“不妙,我的手机好像落在了别墅内。”
“不就一部手机吗,换部新的,再补张卡,不就行了?”高个子见阿海反应极大,以为他是心疼钱呢,接着坐起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补充道,“放心吧,我出钱。”
阿海拨开高个子的手臂,语气阴郁道,“不是钱的事。手机屏保上有我女儿的照片。”
高个子后知后觉说了句“哦”,才明白阿海是怕家人受到连累,那张照片他见过,胡晓婷身着校服笑容灿烂,要让凶手看到,按图索骥,费不了多大功夫就能找到一帆学校所在,进而对一帆的安全构成威胁。
一阵可怕的沉默。阳光穿透余雾洒在阿海的脸上,他呆呆静坐着,脑海里回放着别墅内的情景。
“还是报警吧?”高个子打破沉默,看似征求阿海的意见,“那家伙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那就更不能报警了。还有……她的病不能再拖了。”阿海一度哽咽。
“就说是我拍的,大不了定个防卫过当,我来担着。”高个子倒挺仗义。
“你来担?你真以为警察是好骗的,别看咱们戴着手套,真调查起来,他们肯定有技术手段能在铁铲把上提取到线索……依我看,还是得慎重,万一他没死呢?”
“这个简单,咱们可以偷偷溜回去外围观察一下,他要没死,肯定会驾车逃跑。看车子在不在就知道了。”
阿海微微颔首,高个子的方案可以一试。行动之前,得吃点东西补充补充能量,刚过去的别墅惊魂夜令他心有余悸之外,饥寒交迫之感越发强烈。高个子指望不上了,带伤跑这么远纯属求生本能驱使,这股劲一过,行走都困难。
搀扶着高个子走了一大截地,阿海终于看到了袅袅炊烟。那是一个村落,新旺村,大部分时间留守在此的是一群老人和孩童。村里唯一的学校也被合并,学生集中到镇上上学,大的住校,小的依靠校车早出晚归。偌大的村落,寂静地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养老院。留有烟囱的厨房大多是老年人使用,灶台下噼噼啪啪燃烧的木柴以及腾空而起的炊烟,他们觉得有了烟火气,才能感受到生活的意义。
还没进村,迎接他们的便是一阵激烈的犬吠声。东边叫完西边又起,村里的狗像吵架一样轮番发声,这是给外来者(陌生人)的特殊礼遇。阿海清楚,这些狗也就是象征性地叫几声,不会真咬人,最多也就凑上前来闻闻气味,然后摇着尾巴悻悻离去。果不其然,等他们真进了村子腹地,狗叫声反而渐渐消退。
“喂,你们找谁?”一拄拐杖的老头迎面走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大爷,我俩出差的,高速上大巴车出了车祸,下来找点吃的,结果大雾里迷路了,稀里糊涂就来到了这里。”
距村几里地之外的确有条高速公路,每逢大雾天,总发生事故。老人盯着高个子的伤腿瞧了瞧,关切道,“严不严重?得去医院。”
“多谢大爷关心,我这腿呀还能走路,估计骨头没什么大事。我们坐了半夜的车,天又这么冷……”高个子一番铺垫,还没来得及切入正题,老人一句话戳破了他的小伎俩。
“饿了?”
俩人连连点头。
老头家十分简陋,两间瓦房,一卧室,一厨房。门外墙壁显著位置上红漆印戳写:政府资助修建。老人系五保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村里小楼林立,大多独门独院,老头说法,这些楼大部分时间空着,像生意冷淡的旅馆,只有赶上旺季,逢年过节,热闹几日,而后他们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住的地方甚至不如家乡空置的房屋宽敞明亮。
“那栋小楼倒是挺特别的。”阿海指着马路对面一栋洋楼随口道。那栋洋楼与村里整体建筑风格大相径庭,显得特立独行。
“是挺特别。那老两口也不知倒了什么血霉,刚搬新房,闺女一家就出了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年后,老头子因脑溢血瘫了,躺病床上撑了俩月,最后瘦成皮包骨,走了。只剩下孤苦伶仃的老太太,整天神乎叨叨的,吓得洋楼也不敢住了,说什么风水不好,一直待在老房子里,真可怜呐。”老人叹息着点上烟斗,才察觉到锅开了,沸腾的热气顶得锅盖咯咯响。
一锅大白菜炖粉条,俩人吃得滴水不剩。吃饱喝足,阿海掏出五十块钱硬塞给老人,说是饭钱。老人脸一拉,“咋啦,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来的都是客,哪有问客人收费的道理?”
一句话说的阿海脸颊滚烫。阿海收起钱,问了路,深鞠一躬,迈步朝省道走去。枯等半小时,没拦着车。阿海刚准备掏手机看眼时间,裤兜里发出一阵嗡鸣声。来电显示:儿子于欢。
阿海举着手机,犹豫不决。旁边的高个子见状,一把夺过手机滑向红色拒接键,然后长按电源键关机。“你也是的,怎么还敢开机,要是人家报了警,警察肯定能追踪到我们的位置。”
一辆中巴车驶来,高个子使劲挥手,车子缓缓停在前方。
“你先回去。”阿海让同伴先走,高个子似乎不太放心丢下他一个人,可自己腿上有伤,留下也帮不上忙。思来想去,先撤为妥。
“喂,走不走,快点!”售票员立在车门口,伸头催促起来。
“来了。”高个子一瘸一拐走向中巴车。阿海突然追了上去,在耳边叮嘱一句,“你去一趟彩虹苑告诉徐莉,让她接送晓婷上下学时注意点。”
“放心吧,肯定带到。你自己也小心点。”高个子快走两步,售票员拉了他一把总算上了车,车门尚未完全关闭,司机就急吼吼地踩下油门,排烟管立即响应一阵浓烟。屁股刚着座,车内突然响起一阵聒噪的铃声,新闻联播片头曲,隔壁座的大婶厌烦的捂上耳朵。
高个子掏出手机,一看号码,瞬间面如死灰,失聪似的,任凭铃声响个不停,不接也不挂。
“喂,我说你聋了,你,手机响了。”售票员大声提醒道。
“停车!”高个子猛然站起,声似惊雷。
司机深踩刹车,顿时车内旅客前仰后合,响起一阵怒骂。
“有病吧。”
“哎呦,我的额头。”
对于谴责高个子置若罔闻,他像握着烫手山芋似的大步跨到门口,见车门没有开启,他自个儿动手去拉。
“嘿,你别乱摸,挤伤手我可不负责。”司机话刚落音,便被对方双眸里射出的那股狠劲吓妥协了,乖乖低头按下开门键,高个子顾不上伤腿,一跃而下,朝着上车的方向狂奔。一边跑,一边冲着模糊的背影大喊,“喂,阿海,等等!”
阿海刚走几步远,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有在意。可那声音越来越近,回头一瞧,高个子追了上来。
“你怎么下来了?”
高个子累得满头大汗,正喘得凶,他把手机扬了扬,头摇的似拨浪鼓。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阿海急不可耐。
高个子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了几下,抬头冲着阿海道,“有人打电话给我。”
“谁?”
“你。”
阿海一脸不解,高个子随即滑动解锁,将通话记录中的醒目的未接来电展示给他看。阿海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号码,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一定是那家伙,他还活着,他还活着。”阿海重复着后半句话,不知是喜是忧。
“咋办?依我说,还是报警吧。”高个子面色凝重。
“别急,容我想想。”阿海就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点上香烟,一口接一口猛啜。高个子静静盯着手机,深怕突然来电。
“管他去,报警!”阿海用脚尖碾灭烟头,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他拨通110,第二次嘟声刚响起,电话就接通了。
“喂,这里是110指挥中心。”
“我要报警,有人杀人了,秀湖镇枫林路66号别墅内。”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起了一阵嗡鸣声,有新来电。他把手机从耳畔移开,瞥了一眼界面,是自己的号码,凶手打来的。
“喂,你是目击者吗,你现在什么位置,能否详细说明一下……”阿海心乱如麻,指挥中心的问题令他头脑发涨,他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那个“挂断当前通话接听新来电”的按钮。
电话通了。
“喂,我想和你们谈一谈。关于视频的事儿。”
对方直奔主题,倒是令阿海没有料到。
“我……,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手机屏保是你女儿吧,长得挺可爱,圣诞节到了,我在想要不要送她一件礼物呢。”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阿海怒目圆睁,冲着话筒咆哮道。
“我也不想伤害这么可爱的姑娘,但前提得看你们的诚意。当然,我会先拿出我的诚意给你们看,如果你们胆敢把同步备份的资料交给警察,我保证会送你一台地球仪,刻上你女儿的名字。胡晓婷。”
阿海的拳头攥得嘎嘣作响,凶手一定打开了他的手机相册,里面大部分都是他女儿的照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知道你女儿学校的地址,是吗?实话告诉你,我不仅知道你女儿的学校,还知道你就住在彩虹苑,我听了你所有的微信聊天记录,你那个叫阿娟的女朋友似乎很关心你,给你发了很多语音,还要我接着往下说吗?”
110指挥中心电话回了过来。阿海直接拒接。他不敢拿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冒险。
“不用说了。我们就是想进去顺点东西,谁曾想他妈的这么倒霉,千万别伤害我的家人。”阿海声音哽咽,恨不得立刻转学搬家。
110回电又来了。阿海正纠结是否立即接通,再拖下去,恐怕引起怀疑。他按下接听键,线路转到警方这边。
“喂,这里是110指挥中心,关于你报警提及的线索能否说得详细一些呢?按照你提供的地址,我市并不存在枫林路。你现在哪里,我马上安排就近的巡逻民警过来找你。”
“不用了。刚刚是我一兄弟报的警,他喝大了,对不起,添麻烦了啊。”阿海一边解释,一边假装呵斥醉酒的同伴,指挥中心一听是报假警,严正批评了几句,挂断了。
“阿海,咱不报警会不会有危险啊?”高个子颇为关切地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但当前我不能拿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才行。我开了自动备份功能,他肯定看到数据同步的标志了。这些数据得抓紧下载一份放在安全的地方,关键时刻,它能救命。”
“有这么可怕吗?他又不知道咱的真实身份,就算知道了,难道他敢明目张胆行凶?”高个子对于潜在的危险尚未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阿海一刻不敢耽误,他立即给前妻徐莉打了一通电话,叮嘱其最近要特别注意女儿的安全,遇上可疑陌生人及时报警。
“你是不是得罪啥人了?我可告诉你胡海志,要是晓婷因为你出了事我非把你千刀万剐了不可。早就告诉你找点正事做,整天偷鸡摸狗的早晚出事。”
听着刺耳的数落,阿海把听筒举得老远,等到对方发泄结束,阿海又强调了一遍前面的事,严厉声明,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要人命,话尾不忘婉转提议,如果能转学的话最好不过。
“你是不是他妈的有病啊,为孩子上学的事我托了多少层关系求爹爹告奶奶的,你倒轻松,上下嘴唇一碰,说转学就转学,你以为自己教育局长呐。”徐莉没完没了,阿海听腻了,索性挂了电话。他又给阿娟打了通电话,谎称自己出了点麻烦,有人知晓她的住处,可能会连带着打击报复,劝其尽快搬家。阿娟一听,立马抱怨道,“这房子我找了很久,独门独户,价钱公道,再说,刚交完俩月房租,搬走了找谁退?”阿海闷声不接话,他兜里没余钱。但又不能对她明说,有个杀人犯盯上你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最后得到四个字:老娘不搬。
回城以后,阿海携带U盘无头苍蝇似的乱飞,到处寻找网吧,找了几条街,未果。后来买烟时,顺口朝店主打听了一句,才得知这年头网吧都改名字了,都叫网咖,收费不菲。他走进一家叫网娱网咖的店,为了私密,一咬牙要了角落里的包间,打开电脑,关闭推拉门,做贼似的掏出手机数据线,把同步数据拷到U盘里。不出一刻钟搞定,结账时他跟前台软磨硬泡,非说对方收费一小时不合理。店长举例解释说,马路上出租车,不管你坐几步远下车,照样付起步费,这叫最低消费。僵持良久,账单一分不少,出门走了一段路,阿海嘴里仍喋喋不休,抱怨收费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