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缘法
北邙山连绵数十里，老君观坐落在巍然耸立的翠云峰之巅。
林木浓郁，碧山环绕，一边山崖陡峭，可以看到从峰顶倾泻往深下百丈的沟壑。
陈源昂首仰望，在雨雾难分的空冥缥缈中，好像有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
缓步踏在青石阶梯上，陈源罕有的露出踟蹰，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念头。
老君观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只有一方四合小院，院中一口井，井边多了几块地，种着两三样小菜。
并非是草盛豆苗稀的情况，相反，长势很好，看得出来栽种之人用心打理。
踱步走入正堂，香烟袅袅，并未断绝，泥塑神像前的莆田上，老道闭目念诵。
“施主自便。”
老道连眼睛都没睁开，随口说了一句，仍诵念着自己的经。
老道老了，哪怕有武功在身，也一副风烛残年之相，陈源呼喊一声：
“师父。”
老道睁开浑浊的双眸，看见陈源，记忆中那个孩子慢慢放大，与面前之人重合，颤颤巍巍的道：
“玄黄，你回来啦，可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陈源听到他话语中的关切，心中一堵，摇了摇头，笑道：
“我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哪有人能欺负我。”
他不禁庆幸，还好冷静下来后，没有带玄天回来，不然这个老人该多难过。
三才老道只当陈源吹牛，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陈源，许久后才说一句：
“能看到当年的小娃娃长大，真好啊。”
话语中透着难言的满足。
他老了，心中放不下的无外乎传承和后辈，再见陈源，这两件事似乎都解决了。
陈源靠近扶着老道，真气注入他的体内，中正平和，且算得上磅礴，可仍掩盖不了腐朽的气息。
“师父……”
陈源才开口，便被老道的笑声打断：
“孩子，无需如此，一切都有缘法。老实说，我并不希望回来的是你，你注定不凡，这里留不下你。”
管中窥豹，从陈源传输过来的真气来看，他这个小弟子比他想象之中的更强。
“我不信命。”
陈源摇头，仍不停的用真气梳理他的经络。
只简单一句，给老道整懵了，他搞不明白自己只是说缘法，陈源怎么就和命扯上了。
嘴角抽了抽，老道才缓缓说到：
“我也不信命，但缘法不同，人有二心，所看不一样，选择便不会相同，初时你尚有选择，然积重难返，曾经的一次次选择的结果，将推着你继续向前，你选无可选。”
他说的不快，似乎是在说给陈源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稍许后，才无比笃定的道：
“过往的点，将在未来连成线，那便是缘法。”
“缘法……”
陈源喃喃，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被揭开，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但一时却未能把握住。
他回忆思索，却仍不得头绪，眉头渐渐拧起，心中也升出燥气，老道敏锐的察觉到了变化，道：
“静心，一切皆有缘法。”
陈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但在老道絮絮叨叨中，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天色渐暗，老道结束了话题，问道：
“你几时走？”
陈源老实回答：
“不知。”
最初的期待过后，陈源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有趣，有他没他，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处理了那几件让他挂怀的事情后，他竟不知做些什么。
老道并未再说什么，从菜地中择了一些小菜，自顾操弄起来，不多时，便烧好吃食，招呼陈源开饭。
老树下，石桌旁，夕阳拉长了一老一少的身影。
……
陈源抛开所想，就在山上陪着老道，一个月，两个月……
半年一晃而逝，这日，陈源修炼完后，如往日一般开始一日课业，才步入大殿，就见老道垂首坐在蒲团上，呼吸微弱不可闻。
陈源心跳慢了半拍，几步并做一步到了老道身前，抓起他的手，真气注入其中。
“孩子，别这样。”
老道伸手按住陈源的手腕，慢吞吞的说起以往的事：
“你这孩子大小就聪明，你问的许多东西我都答不上来，为了维持师父的颜面，只能躲着翻找典籍，短短几年，竟然有了不少的长进。”
似回光返照，他越说越精神，絮絮叨叨的讲了许久，说话间，轻轻将陈源的手搭到了自己脉搏处，说道：
“你一身本事超过了我，一身医术也被你学了十成十，师父也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只有一脉传你，你记住，这就是‘死脉’。”
陈源哪有心思记这些，可每每想说什么，就被老道的目光制止，只能继续听他说，忽的，老道问道：
“玄黄，素问·玉机真脏论是如何说的？”
看着老道的目光，陈源咽了一口唾沫，将之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不等他背完，老道阖上了双眸，脸上仍有笑意，只是陈源再感受不到脉搏跳动。
陈源并未停下，只是背诵的更快了一些，回答的声音中也多了哽咽，直到‘诸真脏脉见者，皆死不治也。’落下，他才道：
“师父所授，弟子一刻也不敢忘。”
他重重磕了几个头，抱着老道离开……
老道走了，尚有小道，老君观的香火并未断绝。
偶尔有人上山求助，皆由陈源出手，前来拜访之人口中的话也从最初的‘三才道长在吗？’变成了‘玄黄道长，我家……请你……’，时间流逝，他成了老君观中为人所知的新道长。
山巅静修一纪，陈源终于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或者说，他明白了，自己其实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他是旅人，只要于自己有所成长，便是修行！
凡人一生，或多或少都有憾事，都会后悔，都好回想当初要是做的另一个选择，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但后悔却从未在做决定之时存在，因为在那一刻，每一个人都坚信自己所做的选择，是不会让自己后悔的。
可是当选择做出，踏上下一段旅途后，所见未必如自己所想，不免会幻想另一条路上或许并不存在的美景，这便是后悔的根源。
因为没见过，所以极尽美好！
可梦再美好，终究是虚幻，而现实一地鸡毛，却仍促人成长！
陈源是旅人，他并不需要专门做什么，修行即可。
至于心中意难平，谁又知道百年后，此时的选择，是否又会成为他心中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