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容错率
萤白的模糊人形在黑暗中不断变形，像是在长柄勺中拉长的土耳其冰淇淋，又像是面包师模具里粘糊的面团。
数不清的人形如无尽的恒星，点缀着这片虚无的宇宙。
一片淡淡的黑雾在其中穿梭，很快，它找到了不远处的一片聚集地，在那里，士兵穿着的人形列队走出了矩形的轨迹，研究员穿着的人形在狭小的范围中转圈，在他们旁边，不时有人形烁灭。
这里是白河谷实验室。
黑雾靠近实验室中心的大楼，里面的人形不算多，且都在各司其职。
其中，有几个聚在一起的人形颜色也最黯淡，形状也最不稳定，仿佛随时要被黑暗溶解。他们并列而坐，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双手机械地上下拍打，像是打字员。
黑雾凝视着他们，某一刻，它笼罩住了其中一个人形，并不断向其收缩。
那道人形很快变得凝实，具体。黑白交染，形成了复杂的灰色，让他在其他单调的纯白人形间仿佛一个立在图画上的三维模型。
林克站在电梯间里，这大概又是某天的黄昏，透过百叶窗的暮色灰黄，高楼的剪影渐渐涣散。
电梯前的烟灰缸里堆满烟头，大概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电梯间里空无一人。
显示屏上显示着电梯的楼层，5，4，3，2，1，0。
电梯门开，角落里站着一个高大模糊的人影。
林克愣住了。
那道人影的边缘暧昧的波动着，每一帧都有一个清晰的轮廓。男人，女人，胖子，瘦子。无数道轮廓叠加在一起，让那道人影的五官乃至任何体貌特征都变得无法确定。它就那么站着，默默地看着自己。
不可名状的惊悚感最先袭来，但紧接着是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大概是某几个瞬间，那道人影闪过了自己家人的模样。接着，便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已经不需要再坚持了，再也不用受苦了。一切都结束了。
只要拥抱它就好了。
林奇木然地走进电梯，那道几乎抵住天花板的人影朝他张开双臂，接着，人影逐渐缩小，直到与他一样高。
人影的拥抱穿过了林克的身体，等他回过头看去，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站在电梯间里，面无表情的自己。
自己看着自己，电梯门缓缓关闭。电梯里没有按钮，电梯继续下行。
-1，-2，-68，-999。永无止境。
监控室中忽然响起一串刺耳的蜂鸣，其中一个裹着白衣的人忽然颤动了一下，缠绕在白衣上的胶管瞬间灌入了某种紫色的液体，金属细杆喷吐着蒸汽不断收缩，驱动着裹在其中的人蜷缩成了一个球。
安迪急匆匆地跑到那个白衣人面前，扫了一眼衣服上的名牌：林克·摩尔斯。
监测设备画出了刚才极短时间内突变的心跳波动。安迪扯过那张纸条，难以掩饰眼中的兴奋。
他掐住白衣人面罩的两边，把它向上掀起来，露出里面那双静止而呆滞的瞳孔。
“这是为你特制的陷阱，模仿者。”安迪得意地说道，“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这套衣服里有全套的生命维系设备，管子里流的是麻痹肌肉的药。不用想着咬舌自尽或者憋气自杀什么的，你做不到。”
“当然，这些药并不会让你睡着，扎在你脑子里的针会让你保持清醒。你会被永远囚禁在这具身体里，除非……你愿意跟我们达成一些交易。”
“我会给你足够的思考时间……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假期吧。”安迪盯着林奇的眼睛，想从其中看到一些能让自己更加愉悦的细微神情。但也许是麻药功效太强，或者是被锁在这副躯体里的灵魂根本不在乎，安迪最终无趣地合上了面罩。
他走到其他几个“陷阱”身边，依次按下了他们身旁操作台上的红色按钮，很快，乳白色的液体灌入胶管，显示着他们心跳的曲线逐渐抚平成了一条直线。
“干得漂亮，伙计们。”安迪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回到主控台，在大屏幕上切换出一个反色的画面。画面中，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正在树林间前进。
“让我们开始吧。”安迪敲击着台上的按钮，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
“一组已就位。”
“外围岗哨已清除，二组正在破解门锁，预计需要三分钟。”
距离实验室一公里外的指挥车内，伊迪娅和卢卡斯并排坐着，在他们面前，十几面监控屏幕上显示着队员的第一视角，以及提前放置在外围高处的摄像机拍摄的全景。
一个突击队员坐在屏幕前忙活，另外两个49区的特工守在旁边。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指挥车，以及在必要时处决卢卡斯。
模仿者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内传回信息，不管他遇到了什么情况，都预示着这次行动没那么容易。
两支队伍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第一组已经抵达了地道出口处，随时等待着二组进入实验室外环发动突袭。
卢卡斯拿起对讲机：“队长，一切正常吗？”
队长的声音很快传来：“还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重来一次没有意义。原地待命。”
“收到。”
卢卡斯放下对讲机，转头看向身旁的伊迪娅，她夹在膝间的手里正握着一把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
“行动开始，第二组进入。”
画面中灰白色的大门升起，露出后面相似的空间。那是一条很宽敞的走廊，银白色的墙面与天花板都泛着金属的光泽。矩形照明灯都藏在壁面后，丝毫不破坏整体的平滑。
突击队员们鱼贯而入。当最后一个人也进入走廊，被破解的大门毫无征兆地落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走廊尽头的一道房门移开，露出其后黑洞洞的六根枪管。
嘟嘟嘟嘟——
转轮机枪倾泻出瓢泼弹雨，没有任何掩体遮挡的突击队二组全员几乎瞬间被拍成漫天的血沫，在走廊上泼出了一大片很有颗粒感的红漆。
队长的吼叫声在看到枪口时便已响起：“卢卡斯！”
伊迪娅扭头看了一眼卢卡斯，他点了点头。
伊迪娅举起手枪，对准卢卡斯的眉心扣动了扳机。
——
“行动开始，第二组进入。”
走廊尽头，金属射流贯通墙壁，混凝土块四散飞溅，第二发炸弹从墙壁的破洞中落入房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震响，破洞的范围扩大到了一面墙，突击队员们踏着硝烟和火苗涌入实验室，架在门后的遥控机枪已经变形，烧熔。队员们绕过它，再次进入走廊。
走廊里乳白色的灯光因为爆炸切换成了闪烁的红灯，穿着防护服的人陆续从走廊两边走出，他们看到突击队后，纷纷快步朝着反方向逃走了。
逃跑的研究员们遮住了队员们的视线，他们没有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已经在不知何时开启。
嘟嘟嘟嘟嘟——
由黄铜弹头组成的金属流瞬间戳破了血肉构成的气泡，自动机枪不分敌我，将突击队员与研究员一同打成了碎片。弹雨砸在另一头的墙壁上，犹如暴雨时汇聚于屋檐的水流在车灯照射下的柏油路面溅起水花。
“卢卡——”
伊迪娅扭头看了一眼卢卡斯，他点了点头。
伊迪娅举起手枪，对准卢卡斯的眉心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