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得打个电话

阿里端着手机，脑子里嗡的一下，那个小提琴手好像换了根琴弦又割了起来。

卢卡斯却是神色如常，他把那部震动的摩托罗拉掏出来，看了一眼，放到桌上。

“这两部手机都是我在半路上捡的。”卢卡斯说道，“你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

阿里盯着他，将信将疑：“哪里？”

“你手里那部是在离这儿不远处的路沿上捡的，这部是在一辆白色面包车上。”卢卡斯回道，“你要去看看吗？”

阿里缓慢地点了点头。

卢卡斯把手机丢回挎包，里面传来硬塑料相碰的声音。他接着从阿里手中抽走另外一部，也丢了进去。

他转身走向大门口，刚拧动把手拉开一条缝，整个人忽然蹲了下去，挪到了门旁的墙后。

不待阿里发问，卢卡斯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同时向下向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躲起来。

阿里蹲不下去，便倒在了沙发上，用手撑着滑下地面。他侧身爬到桌底，贴住桌底的缝隙露出一只眼睛。

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一道凄厉的惨叫由远及近穿过街道，一个男声在不断重复一个单词：救命！

卢卡斯悄悄把门掰开了一条缝，用一台手机卡住。声音更清晰地传了进来。阿里听到铲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夹在惨叫间逐渐接近。

他透过橱窗向外看去，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街道上走过一群臃肿的矮人，他们的肩上都拽着一根绳子。人群走过后，那些绳子集束在了一起，惨叫声愈发明晰，紧接着，一架满是污迹的白色雪橇拖过街面，一个穿着工装的胖男人被五花大绑着捆在雪橇上，一个手持草叉的矮人踩在他身上，瞪圆了眼睛四下张望。

阿里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想躲开，又怕那个矮人察觉到这个缝隙的动静，便只能死死地盯着它逐渐移走，祈祷它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惨叫声逐渐远去。

阿里看到卢卡斯把卡着门的手机收了起来，这才大喘了口气缓缓爬起。卢卡斯走过来把他搀扶着站起，神色中看不出一丝惊慌。

“那他妈的是什么？”阿里惊恐地小声问道。

“不知道，地精或者是哥布林什么的吧。”卢卡斯语气平常，“我要跟过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你疯了么？”阿里难以置信，“你没看到那架雪橇吗？”

“看到了啊。”卢卡斯不明所以，“用骨头做的嘛。”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东西的骨头？”阿里光是说出来就已经头皮发麻，“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动物能凑出那么多骨头？”

“人呗。”卢卡斯理所应当地回道。

阿里愣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记者吗？”

“随你怎么想吧，它们要走远了。”卢卡斯说着拍了拍阿里的大臂，“保重。”

“嘿，嘿！”阿里连声呼唤，卢卡斯回头看了过来，身体却没有停留，一闪身消失在了门外。

阿里拄着铁架焦急地左顾右盼，最终还是低骂一声，跟了上去。

卢卡斯已经追出了半个街区。阿里想喊他，又怕声音把矮人也吸引来，他拖泥带水地走了一段，干脆扔掉铁架拔了针，忍着逐渐加重的疼痛追了过去。

矮人们像是在巡游，沿着街道一路行到了镇口。每当男人的惨叫声衰弱下去，踩在他身上的矮人便会倒转草叉狠狠地扎下，逼迫他再次大声叫出来。

阿里远远地跟着，忽然看到卢卡斯横穿街道，闪进了一间电话亭，他取下话筒快速拨了几个键，数秒后便挂回话筒，转身走了出来。这一转身让他看见了阿里，只见他朝阿里竖起一根大拇指，便又转身离去了。

阿里对这人的行为实在感到困惑。

矮人们走下公路，向荒漠中行去。骨橇上的矮人重重地插下草叉，终止了男人的惨叫。

骨橇驶入荒漠后速度快了一截，也不再发出刮擦声，只在沙面上留下两道拖痕。男人的血液洒落其间，也算是给阿里留下了追寻的痕迹。

在荒漠里走了将近十分钟，阿里在一个小沙丘上看到了趴伏的卢卡斯。他压低嗓音喊了两句，卢卡斯回过头，阿里拖着腿趴到他身边。

膝盖泛上的疼痛让他额角的青筋狂跳。卢卡斯指了指沙丘上方，阿里爬到与他齐平的高度向前看去，一幅匪夷所思的画面映入眼帘。

沙丘下方是一片挺大的低谷，黄沙被扫干净，露出了底下密度更大的红沙层。上百个矮人在这片红沙地上三五成群地忙碌着，让人一时间看得目不暇接。

阿里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架白色骨橇，牵引着它的矮人已经散去，一道明显的血迹从骨橇处延伸出去，阿里顺着望去，看到了先前那个惨叫的男人。

他此时明显已经死去，正被那个拎着草叉的矮人拖着走向另一群聚集的矮人，它们旁边有一个血衣堆成的小山，以及一个相似的红色石堆。矮人把男人丢下，那群矮人很快便凑上来剥下了他的衣服。

矮人们大多裸露着蜡黄的皮肤，只有少数几个穿着暗红色的皮毛。其中一个红衣矮人走到男人身前，踩着他的脑袋，用一把看上去就很钝的骨锯割下了他的头颅。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男人的头刚离开身体便睁开了眼睛，张大了嘴，重新痛苦地惨叫起来。

那声音比刚才在街上时还要凄惨。红衣矮人视若无睹，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拎到了一个硕大的半圆形建筑前。

阿里这才注意到那个建筑。

它通体呈现出与红沙颜色相近的褐红色，表面有一道螺旋向上的纹路，数条间隔相同的弧线竖着切下，如同地球仪上的经纬。

建筑侧面开着一道拱形的口子，红衣矮人在门口停下，把头颅放到另一位红衣矮人捧起的托盘上，那个矮人随即把托盘举过头顶，走入了门洞中。

头颅的惨叫声淹没在风声里。

“你看那个屋子。”卢卡斯轻声说道，“它还没完工。”

阿里仔细再看，那红房的屋顶中央确实缺了一块，露着椭圆形的洞。

“你怎么知道是没完工？或许它原本就是这样的呢？”阿里缩起脑袋问道。

“你没看出来吗？”卢卡斯瞅了他一眼，“那是个雪屋啊。”

“雪屋？哪来的雪？”

“你把红色想象成白色试试。”卢卡斯说完便不再搭理，让阿里自行消化。他看向胖子尸体所在的位置，却见尸体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赤红石堆后，一方缓缓推出的红砖。

红砖滴着血，色泽斑驳。几个矮人把它推上一台较小的白骨橇，拉着骨橇向红雪屋走去。

它们推着血砖走进门洞，数分钟后，屋顶的黑洞填上了一半。

“原来如此。”卢卡斯若有所思。

“它们在干什么？”阿里已经重新探出了头，问道。

“它们在盖房子，但是建筑材料还差一点。”卢卡斯回道，“它们刚才带着那个人游街，恐怕就是想骗那些还藏着的人现身。”

“为什么？”阿里无法理解，“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卢卡斯话音刚落，挎包里突然响起了嗡嗡声，阿里心里一惊，只见卢卡斯伸手进去，掏出了卡里姆的那部摩托罗拉。

“难道还有人活着？是阿迪斯吗？还是侯赛因？”阿里心情激动，刚伸出手去想要接手机，却见卢卡斯自顾自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了耳边。

三秒后，卢卡斯放下手机，把它随手丢到了身后的沙地上。

阿里目瞪口呆。

“这是个仪式，它们在召唤某种东西，某种邪恶且强大的东西。”卢卡斯说着，无视了阿里困惑的目光，取出了挎包里的另一部手机。数秒后，那部手机震动起来。

“到底是谁的电话？”阿里有些急了，连续打来两通电话，想必是组织里的人察觉到了他们的失联，正在挨个联系他们。

卢卡斯再次按下接听键，把手机凑到了耳边。三秒后，他再次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它们召唤出的那东西无法被杀死。”卢卡斯说着，居然又从挎包里取出了另一部手机，“它们只需要再收集一个人的尸体就能完成仪式了，我们必须得阻止它们。”

“你是怎么知道的？到底是谁给你打的电话？”阿里不自觉地摸向后腰，无法理解的事情接连发生，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卢卡斯接听，脸上的表情迟疑了一下。他看向阿里，放下手机，另一只手伸进挎包，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太晚了。”

阿里一愣。

卢卡斯没有看也没有瞄准，把枪口指向了沙丘上方。

下一秒，一个矮人狰狞的脑袋从底下探了出来。

卢卡斯扣动扳机，那把手枪的威力堪称恐怖，只听一声爆鸣，那矮人的脑袋瞬间炸开了花。

阿里痛苦地捂住耳朵，但枪声接连响起，他眯着眼看去，只见数不清的矮人已经围了过来。

“你受了伤，你是跑不掉的。它们会抓住你完成仪式。”卢卡斯半跪在地，弹匣滑落，他填上新的。“现在只剩一个办法了。”

“什么？”阿里本能地问道，“是要牺牲我吗？”

“不。”卢卡斯语气笃定，令人信服，“杀了我。”

“什么？”阿里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相信我，快。”卢卡斯说着，不断开枪击毙靠近的矮人，“那东西能保留记忆，我们没有下次机会了。”

阿里抽出手枪，犹豫地指向卢卡斯。

“开枪！”弹匣打空，一个红衣矮人踩着同伴的尸体扑向卢卡斯。

阿里咬紧牙关，绝望地扣动扳机。

——

阿里远远地跟着，忽然看到卢卡斯横穿街道，闪进了一间电话亭，他取下话筒放到耳边，数秒后，他挂回电话，蹑手蹑脚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那是谁打的电话？”阿里不解。这人的行为实在令人感到困惑。

“运气好的话，你以后会知道的。”卢卡斯说着翻开挎包，伸手进去，连续往外丢了三部手机，直到拿起第四部，他才点了点头，把手机塞进阿里的手里。

“拨打这个电话。”卢卡斯说着，报出了一串数字。

“你为什么不自己打？”阿里疑惑道。

“你打就是了。”卢卡斯说着，居然从挎包里掏出一把手枪，“不打就毙了你。”

阿里咽了口唾沫，按下那串数字。几声回铃音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女接线员标准的工作声线。

“欢迎致电劳工统计局外勤热线，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

阿里看向卢卡斯。

“告诉她，推销员想点一份海鸥披萨。”

阿里对着电话念出这莫名其妙的台词，数秒后，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再次询问：“派对位置是？”

“北纬32度十七分，西经107度二十八分。”阿里跟着念出卢卡斯报出的坐标。

“收到，外卖预计在二十分钟后到达。”接线员说道，“很高兴为您服务。”

电话挂断，卢卡斯收回手机。

“然后呢？”阿里问道。

“当时是尽快离开这里。”卢卡斯说着走向一辆离得最近的汽车，熟练地撬开车门，扯出点火线启动了引擎。

“上车。”卢卡斯招呼道。

“去哪？”阿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问道。

“呵。”卢卡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运气好的话，你以后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