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冯姑奶奶
过了片刻时间，胡同口驶来一辆骡车停在了后门门口。
赶车的是一名老汉，面色黝黑，脸颊以及额头皱纹宛若老树，这老汉穿着一身干净灰色短袍，干净利索的跳下骡车，一脸好奇之色打量着冯保亮。
冯保亮微笑欠身拱手，目光落在老汉这骡车车厢里面。
里面是一车大白菜，装满了整个车厢子。
那水灵灵的大白菜又白又新鲜，煞是好看。
“后生，你是……？待在门口做什么？”老汉从衣兜掏出旱烟袋来，不急不躁从烟袋取烟叶塞入烟斗之中，同时，翻着眼皮瞅着冯保亮，等待着回答。
那黑油脂烟袋吊在旱烟袋铜杆之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烟草味道。
眼下卷烟只存在上层名流之中，四九城普通老百姓吸的是旱烟和水烟。
“我是骡马市大街的冯保亮，来见我姑奶奶冯妈！”
“哦？二奶奶房间的冯妈？……你是她孙侄儿？”
“是！”
“呵呵！听说冯妈自家的亲戚多年不来往呢！你这会儿来干啥？”
“探望一下！”
“哦？……只是探望吗？”
老汉面露不屑，翻了个白眼，嘴巴叼着旱烟袋。
“嚓！”用洋火柴点了烟叶，老汉大口大口的吸了起来，瞬间，两人之间，烟雾缭绕起来。
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这土烟味很大，让冯保亮忍不住倒退一步。
老汉脸上的讥笑更盛，他上前敲门。
“啪啪！”老汉更像是拍门，门环当当之响。
片刻间，有急促的脚步声音传来，嘎吱一声响，房门打开了。
这是一名老仆人，白发苍苍，佝偻着背。
他看到老汉之后，急忙打开房门，拱手施礼，“常四爷，请！”
老汉点点头，拱手回礼，“劳烦瑞管事通报一声，就说我老常送菜了。”
“明白！明白！昨晚，大爷发下话了，你老卸完菜就去账房领钱。”
“哦？……不称一下吗？”
“哎呦！四爷说笑了，我们岂不知晓你老的为人？你老这话是打我们的脸啊！”
这瑞管事说着，便一口接一口的与常四爷拉家常起来。
这时候，瑞管事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冯保亮，他不时双眼暗中打量，目光落在冯保亮手提的烧鸡上面。
周围有烟气，仍然遮掩不住那烧鸡散发的肉味香味，瑞管事看向冯保亮目光越发好奇了。
门口正在说话间，那离去的中年仆人带着一名老妈子出来了。
冯保亮看着这眼熟老妈子，急忙热情迎了上去。
“姑奶奶！”冯保亮面露高兴之色，双膝作势要下跪，被冯妈立即拉了起来。
冯妈快六十岁了，花白头发，她上下打量一眼冯保亮，立即拉着冯保亮去了旁边说话。
“小亮子！家里有急事？”冯妈严肃询问。
“没有！……没有！”冯保亮含笑摆手。
冯妈皱眉，面色冷峻下来，“小亮子，你实话实说，有困难姑奶奶不会置之不理。”
“真的没事！就是……唉！姑奶奶啊！一言难尽啊！”冯保亮长叹一声，简单的介绍了冯黑子做的孽，以及冯保顺和冯保亮兄弟两人生存艰难。
冯保亮说了一大堆，总之……冯黑子作的恶，令人发指。
冯妈脸色黑如锅底了。
当年，冯爷子在世的时候，因父母早亡，长兄为父，把自己妹子也就是冯妈卖到茹家做了丫鬟。
当初，冯妈谈不上记恨，这原本就是贫苦百姓家的女儿常有的事情。
等冯妈在茹家站稳了脚，也时常救济冯爷子一家人，毕竟，当年冯家只剩下冯爷子和冯姑奶奶两人。
后来，老大冯黑子长大，冯爷子委托自家妹子给老大冯黑子找一个媳妇。
恰好，茹家败落下来，打发府邸丫鬟和小厮们出去，冯姑奶奶便相中了茹家大姑娘身边的一名大丫鬟，从茹家赎身便做了冯黑子的媳妇。
这大丫鬟也是冯姑奶奶丈夫的侄女，原本想着有这一层关系是亲上加亲。
可惜，等人家姑娘嫁过来之后，冯黑子老实的过了几年日子，等冯爷子去世之后，冯黑子从军中退伍掌家开始，整个人恶习显露出来了。
冯黑子好赌好酒，几年光景败光了家中值钱的东西，连人家姑娘嫁妆也开始偷偷盗窃挥霍起来。
因为此事，时间一长，家中出了祸端，那一晚冯黑子喝了酒，凶性大发，要夺妻子的最后的一件嫁妆，剧烈争夺之下，冯黑子失手撞死妻子，又打伤了闻讯而来的冯姑奶奶丈夫，后者最终因抢救无效而不幸病亡。
惨事发生之后，震惊了整个魏染胡同。
最终，冯家分家，冯黑子的二弟搬去了木材厂居住，而冯姑奶奶最为自责，与冯家断了关系。
冯黑子被判坐了几个月牢便回来了。
听别人说，冯黑子托人找到了曾经的上司，花费了五百大洋逃过一劫。
回来之后，冯黑子戒了赌，不过，酗酒更盛了。
至于冯姑奶奶已经有十年没有回魏染胡同冯家了。
“这该死的混蛋！老天怎么还没有收走？我那可怜的丈夫和外侄女！……老天真是瞎了眼！”冯姑奶奶悲恸，用衣角擦了擦眼泪，又气又恨。
事过多年，回想起来往事，她仍然难以平静下来。
冯保亮安慰两句，他等冯姑奶奶渐渐冷静下来了之后，便把手中的油纸包塞在老人手中，“姑奶奶，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这是我专门从胡同买得道口烧鸡，我知道你老很喜欢这口，就带来了。”
“啊？……道口烧鸡？小亮子……你来就好！破什么费呢？多少钱？姑奶奶给你。”
“哎哟！姑奶奶，你这是打小亮子的脸嘛！你老放心吧！小亮子在跑一门好生意，不缺钱呢！……姑奶奶，你老留步，过一阵子我再来探望。”
“孩子啊！缺钱吱一声！姑奶奶没大钱，十个二十个大洋还是有的。”
“不缺！不缺！……我走了。”
冯保亮挥手，一步三回头远远的去了。
冯妈一脸惆怅望着冯保亮远去，等人影看不到了，这才转身朝门口而来。
这时候，门口的老汉常四爷与瑞家中年仆人正在往院内卸大白菜，而后门瑞管事倚着门槛，笑盈盈瞅着冯妈手中的油纸包。
“冯妈，沾了你的光，让我老头子闻了一阵肉香味。怎么？人家不要钱，你还想往外撒钱？你拿这钱还不如可怜可怜我这老汉，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我老汉帮你办了。”
“呸！油嘴滑舌。”冯妈翻了个白眼，穿过后门入了深院去了。
常四爷抱着四棵大白菜站在门口，他有些惊讶道：“瑞管事，我见过很多乡下人朝亲戚讨钱的，冯妈这侄儿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
瑞管事还没有回答，常四爷背后的中年仆人笑了起来，“常四爷，你老不知道，这小青年不简单，不久前赏了我一块大洋让我进去通报一声呢！”
“一块大洋？”常四爷面露震惊，内心震撼不已。
而瑞管事双眼眯了起来，心中有了算计。
他心里想的是下次这冯家小子来的时候该如何收取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