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福州西门庆
这青城派的脑回路……
路平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
他一直都觉得,余沧海屠灭福威镖局,充斥了阴谋和算计,最起码忍这么多年,好歹也是一个心思复杂之人。
没想到……这帮人单纯的竟然有点可爱。
事先,压根就没有制定如何寻找辟邪剑谱周密计划;事情进行中,一个预案都没有,一个小小的变化就让他们手忙脚乱。
“唉!难道我真的太高估这些人了?”
路平来到府衙对面茶肆的阁楼,胡大元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上面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他有些嫌弃地皱皱眉头。
胡大元却很是激动:“实在是不容易,兄弟知道这是如何得来的吗?”
路平想了想,诧异道:“莫不是西园送秽物的马车送出来的?”
胡大元得意地点点头。
这才叫专业做情报工作的,像左冷禅、劳德诺那样的,简直就是让人无话可说。
路平先是说了句“了不得”,闻着扑鼻而来的气味不禁有些纳闷:“你干嘛不换个竹筒。”
“我只是告诉你,这笔钱花的值得。”胡大元笑道。
他还是坚持“顾客至上”的,显摆完后换了一个干净的竹筒,这才拿给路平。
“兄弟打听这些有何用处呢?”胡大元道,“若是有新的机会,万望代携一二。这等事情,又何必论价?”
“少问。今后会少不了你的好处。”路平道,“只是还有一事,需要劳烦胡大当家。”
胡大元立即笑眯了眼,连声道:“好说,好说。”
……
第二日,福州府。
林震南终于再度来到理刑馆。
他本应该早些来的,黄账房被杀案、田土案、祖坟被盗案,都与他脱不了干系,现在才来衙门,已经是非常迟钝的反应了。
路平打量了一下他,只觉得老林愈发消瘦,皱纹未减,白发新添,上次还挺直的腰板竟也有驼下去的趋势。
“林少镖头可好?”
“托路大人的福,小儿好的很。”
林震南说的还有些怨气。
路平笑笑,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先是公事公办,吩咐王思义笔录林震南证词。
随后,把他请到退思堂。
“林总镖头似乎一直对福州的官府不够信任啊。”路平并未跟他寒暄,直截了当地说,“福威镖局黄账房被杀,林家祖坟被盗案,该报案的不报案,该呈交诉状的不呈交诉状。
如今林家祖坟的陪葬品,已经追回一些,难道还要福州府给总镖头送去才是吗?”
福威镖局那点破事,如今福州城都知道的差不多,林震南现在也不避讳。
他苦笑着说道:“绝无此意,路大人应当知道,镖局内外交困,‘大宗伯’又刚刚过世,江湖中事,实在不想劳烦官府。”
路平摇摇头,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在原来的时空中,福威镖局被灭门,林震南才知道江湖规矩并不可依赖,如今,实际上就是在福州官府的暗中庇佑下,福威镖局到现在大致安然无恙,林震南反而以为是江湖规矩在约束青城派。
这实在没有办法说理。
如今大宗伯已死,锦衣卫、青城派还维持着同盟的关系,双方瓜分福威镖局的格局还没有改变。
若不能灭了福威镖局,青城派怎么去满足锦衣卫的条件呢?
这其实才是福威镖局最危险的时候,但是,并非没有解法。
路平递给他一个卷宗,道:“这是这些年来,黄账房田土一案,所涉土地和钱粮,林总镖头好好过目一番才是。”
林震南忙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变得煞白,双手禁不住剧烈发抖,抬头看着路平,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大人,这……”
路平亲手给他倒了杯茶,淡淡说道:“林总镖头何必如此?不过些许土地钱粮,合起来也不过一万两,福威镖局家大业大,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堂外的胥吏们闻言都在偷笑,这是四爷又在敲诈福威镖局,这些天他们由黄账房《一件占业害命案》开始查起,一共所涉的土地不过千亩,四爷却开出了万两的价码,听起来就吓人。
林震南喝了杯茶水,勉强稳定下心绪,低声道:“多谢四爷。”
刚才他所看到的实在是骇人听闻,对福威镖局更加是致命一击,然而,联系“大宗伯”去世前的反常和最近的种种事端,这确实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他现在心绪烦乱,只想着早些回去安排一些……许是后事吧。
路平却有一句没一句跟他扯了起来。
“林总镖头何不行纳级事?”路平道。
林震南正在发怔,听得路平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情顿时有些迷茫,道:“纳级事?请大人明示。”
纳级就是靠捐赀升官。
路平解释道:“我朝武官进身之途有四:世职,武举,行伍、纳级。
景泰年间首开军民纳级,成化年间在云南实施,正德年间在北方数省推行,嘉靖后鉴于倭患严重,又在东南数省和湖广推行,诸多难中武举的武官舍人、民间豪杰之士皆受其惠。
林总镖头难道不知道吗?”
“这与在下一江湖中人有何关系?”林震南纳闷道。
路平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这林震南挺精明的,怎么在这等事情上如此糊涂!
连刘正风都能找湖广巡抚买官,他林震南怎么不行?
徐爵眼下就在福州,林震南有抗倭的履历,家资富饶,多么好的机会啊?
这不就是对青城派釜底抽薪吗?
难道青城派开出的价码,福威镖局开不出来吗?
若是林燫活着,徐爵涉及张居正,自不会跟林震南合作,如今林燫已去,徐爵又会有什么顾忌?
过两年一条鞭法通行,白银流行,镖局介入漕粮和漕银运输,甚至还可以做票号,难道不比走镖强?
合情合理合法,又有什么不可以?
江湖中人瞧不起投身朝廷的,可你林震南凭啥看不起?
这等事情,如何能够让自己直说。
对,倒是想起来了。
退思堂的柜中文档颇多,在最下面有一个木匣,是路平当年上任福建,经过金陵的时候,于坊市中购得。虽然现在还不是什么禁物,但拿出来公开示人,是很不好的。
“此中有一奇书,林总镖头可以带回去,细细观摩。当有所得。”
路平起身取出木匣,也不容林震南推辞,就将木匣放在他身边的几案上。
“这……”林震南略有些犹豫,还是接下了木匣。
“一两日间,当有决断,否则悔之晚矣。”路平笑道。
……
林震南回到镖局,勉强笑着和迎接的镖头们打着招呼。
林平之迎上问道:“爹,衙门那狗官唤你去何事?”
镖局的人打完招呼,又开始各自忙碌起来,搭戏台、筹办酒席、宴请宾客,为王夫人“四十大寿”做准备。
虽然一开始是做戏,但眼下却是不能不演下去。
林震南看着忙碌的众人,忽然间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路平给他看的,正是前些日子余沧海和徐爵的对话。
他现在才意识到,福威镖局的前景是多么渺茫。
“福威镖局在江湖上扬威数十年,想不到今日要败在我的手里。”
他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绝望。
林平之又轻唤一声,他才猛地惊醒。
“商量黄账房命案一事。”他迟疑了一下道,“平儿,今后不得再称呼‘狗官’。”
林平之不情愿地答应一声。
林震南看了他一眼,拉着他走向书房。
边走边道:“路司李送我一卷奇书,说书中定有奥妙,我父子二人一道揣摩,看看他有什么妙计。”
在书房打开木匣,林震南一看,登时脸涨得通红,见林平之正探头看去,忙合上木匣,恼火地说:“平儿你马上出去。”
林平之觉得父亲今天回来后一直神情恍惚,说话也是莫名其妙,只道是这几日压力太大的缘故。
“这几日镖局情形似乎很太平,也不知道爹忧心什么,倒是许多天不曾外出,委实气闷。”
他虽然心中不解,却没敢多说什么,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书房。
林震南一直目视林平之走出书房,闭上门,才再次打开木匣。
一本书映入眼帘。
金瓶梅。
林震南知道,从嘉靖开始,金瓶梅就是有名的诲盗诲淫之书,虽然未曾刊刻,但抄本却已经极其流行。好多士人,表面上对此书大加声讨,暗地里却喜欢传抄翻看。
“莫不是,这位路司李,认为我是福州西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