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铁口神算方人智
午后,青城派出动。
从青城派的大院中,陆续走出一些穿着千奇百怪的人物。
这边两个带着开花帽子,穿着打结衫儿,脚上依旧是麻鞋,手中捧着破碗,是乞丐装扮。
那边两个扛着棍棒草标,背着背囊,手提铜锣,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膏药的装扮。
还有几个穿着青衫,手上搭一条青布巾,各自挑着担子,分明又是脚夫装扮。
青城道情组也全员出动,小伙子们穿着道袍,抱着渔鼓的,拿着竹琴的,个个神采飞扬,唱完蓝采和“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又唱吕洞宾“徒枉然,到头难得一文钱”。
唯独方人智,穿着一身道服,系一条吕公绦,颌下贴了一缕长须,一手举着一个纸招儿,一手摇着铜铃,边走边喊道:“用五行囚柱,知生死祸福。”
……
定远桥下河水闪烁着粼粼波光,河上船来船往,多是渔船或是从洪塘运送粮米的货船。
桥东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小庙,祭祀一位五代时的神女,宋代封灵惠夫人,庙上写着“灵应”两个大字。
每年,福威镖局要在这里搞几个“标期”,大量的商人云集,签订订单,提取货物,结算现银,这一带也便繁华起来。
青城派弟子就在这里聚集,互相之间使个眼色,便各自强占了几个摊位,装模做样叫卖起来,没有分到角色的,各自在街上闲逛。
“卖膏药哈,专治跌打损伤。”
方人智看着侯人英的卖膏药组,只觉得师兄敲锣的姿势甚是威猛,不禁捻须而笑,却扯下几根胡须,忙四下一看,趁着没人注意赶紧沾上。
路平接到这一消息的时候不禁以手扶额。
话说青城派智囊团也是进步了,最起码翻了一遍《水浒》,知道了梁山好汉每每劫牢、劫法场的时候,总要扮成行脚僧人、卖药人、挑担脚夫以及闲散看客之类。
定远桥这个位置,西可取福威镖局,东可入府衙,确实是兵家必争。
他心念一动,带着两人就来到桥边,青城诸人倒是都简单的易过容,比如卖膏药的两位脸上各自涂了些黑灰,不仔细看很难认出是青城四秀中的两位。
武林各大派都有自己的疗伤秘方,这膏药想来是差不了的,刚入市场的都是些老实孩子,不会卖假,价钱又不贵,他就吩咐一名书办尽数买了。
回头又见小方的招牌上写着“铁口神算”四个大字,小方正在那里嚷嚷:“精《周易》,善六壬,辨风水,观天象,断祸福,见阴阳。”
“这位四川神算好大的口气,能否为本官卜上一卦。”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纷纷起哄,有认得路平的便道:“四爷,这四川土鸟一卦十两,显然是个骗子,何必受他哄骗!”
路平笑道:“不妨,此人既然敢自称‘铁口’,必定是有些本事,要是不灵,本官自会拿问。”
方人智沙哑着声音道:“这位尊官要算什么?”
路平微微思索道:“明日福州要办赐经大典,不知今夜福州城是何吉凶?”
方人智目光一凛,拿起摊上的签筒,倒出一把竹签,排在那里,像模像样地算了一回,又作盲人状掐指一算,低声道:“这卦不好,今夜或有祝融之灾!”
几个福州人大骂起来。路平扔下一锭银子,笑道:“若是不准,明日再与你理会。”
庙前却传来了叫好声。
青城道情班子正在演唱道家道情的保留曲目:庄子叹骷髅。
这一曲叫做《骷髅诉冤》。
说的是庄子骑马到楚国,路遇骷髅,和骷髅对话的故事。
那演骷髅青城弟子,声音抑扬顿挫,正唱道:
“又不是山冲水破重迁葬,又不是吉日良辰再启攒,原来是官差一伙乔公干。霎时间黄泉晒底,白骨掀天……”
路平嘴角微微抽搐,冯惟敏这一散曲,说的是天灾人祸,官场丑恶,民不聊生,可这跟你青城派似乎并不相干吧?
……
到了晚间,大家皆用饱饭,在灵应庙后的一处密林中集结,都换上夜行衣,脚夫则从担着的行李中取出兵刃发给大家。
侯人英有些担忧地问道:“方师弟,你这一次的计谋,确定可行?”
方人智一把扯掉胡须,说道:“师兄放心,我此次计划周全,保证万无一失。”
“我们原来只计划搭救于师兄一人,如今师父安排我们连劳德诺一起救。莫不是劳德诺也知道劳什子的辟邪剑谱?”
“我那日亲眼所见,福州府那狗官从劳德诺身上搜走不少卷册,当时我和师父看不真切,师父吩咐我留心查问,日前我终于收买了照磨所的一个书办,他专门负责勘磨卷宗。
此人说劳德诺一案,确实收缴了一部剑谱,收在府衙架阁库中。”
几个青城弟子轻声惊呼起来,侯人英忙低声呵斥一声,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方人智又道:“救劳德诺,却不仅仅是为了剑谱,师父也是受嵩山派之托。”
“劳德诺和嵩山派是什么关系?”一直没说话的洪人雄拿起个葫芦,狠命喝了口水。
方人智摇头道:“师父就没有提起。”
“余师弟的尸体怎么办?”贾人达忽然问道。
他今天已经将余人彦尸体从侯官县衙领出,如今正收敛在一个棺材内,在众人讨论了半天方人智的计划后,他觉得众人少说了一点什么。
众人都沉默下来,一起看向方人智。
幸好是深夜,方人智感受不到众人目光的逼人。
嗯。计划是完全的,只有这么一个漏洞。不过余师弟,做人的时候就讨厌,做鬼的时候还烦人,竟然连师父也完全不曾提起这件事情,害的他也忘记了。
他沉默一会,试探着问道:
“既然这样,不如让贾师弟回去一次,火化余师弟遗体,放心,贾师弟一个人,不会影响计划的……”
侯人英思索片刻道:“既然这样,贾老二,你就去一趟吧。”
两人其实是在说“贾人达最没用”。贾人达心中恼火,却不敢违背,还得陪笑两声,答应下来,心中则骂道:“余人彦这龟儿子,生前就让老子替你背锅,死了还要拉着老子。”
……
“咚!——咚!咚!”
衙门大堂的方向传出一阵鼓声。
众人知道,鼓声一慢两快,这是三更天到了。
方人智笑道:“侯师兄,下令执行第二步计划吧。”
侯人英看向洪人雄。
洪人雄也不多话,戴上面巾,领着几个人径直往福威镖局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用火石点燃了松木上的硫磺。火焰带着刺鼻的气味和幽蓝的光芒,随即跳跃起来。这帮人将松木纷纷扔入镖局中树木集中的地方,不多时,火焰在夜色中升起,火势越来越大,照亮了福州城西的夜空。
一阵阵慌乱救火声隐约传来。
接着,便传来激烈的厮杀声。
府衙这边也躁动起来,踏着青石板的急促脚步声从树林前传来,沿着街道踏上定远桥,直向福威镖局的方向而去。
巡捕和火甲,紧急前往救火。
方人智看着大火渐渐有些手舞足蹈:“师父对福威镖局耿耿于怀,如今放一把火,洪师兄不仅仅可以趁势砍杀一波,为余师弟报仇,还能够吸引衙门的注意,下一步行事便更加容易,这叫声东击西、调……鼠离山。”
喊杀之声不多久就渐渐停了下来。
侯人英倾听了一会,便皱眉道:“方师弟,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师兄放心。”方人智淡定地说,“上次我们砍旗的时候你也见到了,就福威镖局那帮人,没有一个是洪师兄的对手。想必是他们擒获了林震南正在逼问财产。现在府衙空虚,正是我们救人的最好机会。”
侯人英想想也是,也没有多想,当即一声令下。众人便根据方人智指点,来到一处墙下,越墙竟直接翻入“狱厅”。
狱厅内竟然只有两个牢子哼着小调往来巡视,两人显然喝了不少酒,一身的酒气,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侯人英上前,毫不费力将两个人点倒。
青城弟子们先是伏在黑暗的地方,侧耳静听许久,不见有动静。
众人心道:“果然不出方师兄/师弟所料。”
侯人英朝做个手势,青城弟子们一阵急跃,便来到牢门口。
不愧青城四秀之首,侯人英没有丝毫犹豫,在腰间拔出长剑,运起内力朝牢门使劲砍去。
“咔嚓!”十多剑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铁锁断裂,牢门应声而开。
侯人英便即低声喝道:“动手!”
牢房中,一条昏暗的过道伸向无尽的深处,两旁是间间囚室。过道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几个牢子喝的醉醺醺的,穿着皂靴在牢中巡查,踩着地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见牢房中忽然多了一些人,牢子们正要大喊,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青城派弟子点住,横七竖八歪在地上,几个青城弟子,还趁机上前踢了一脚。
其他的弟子点亮几个火把,昏暗的牢中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于师兄,我们来救你了。”方人智喊道。
许久之后,一处监牢内传来微弱的声音:“你们不该来……”
众人大喜,忙循着声音找到于人豪。
却见一间囚室内,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潮湿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胡乱铺了一层乱蓬蓬的茅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于人豪身上套着镣铐,无力地斜靠着墙壁,虚弱不堪。
同一个囚室里,还有一个老者,只见他整个人像一摊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一身破烂的衣服上布满血污,多处皮肉溃烂生疮,周身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腐臭气味。他不时痛苦地呻吟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正是劳德诺。
众弟子见两人的惨状,纷纷大怒,方人智俯下身子,失声道:“于师兄,我们来晚了。”
于人豪听到声音,借着火光看到方人智的脸庞,无神的双目忽然崩出一丝怒火,一只手撑起铁链,伸向囚室的栅栏外,用力揪住方人智的衣袖道:“方人智,你这……”
“师兄,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这就救你出去。”
众人斩断拴着大牢门的铁链,正要砸开二人镣铐之时,忽然听到牢房外传来喊杀声。
青城派弟子们面面相觑,心中都暗自一惊。
一阵弓箭射来,大牢门口的两个青城弟子,竟被逼得退入牢房,方人智急中生智,大喝一声道:“咱乃武夷山的好汉!如有难友情愿出去的,快快随咱们一齐杀出去呀!”
只见周围的囚室中,那些“好汉们”忽然一个个起身,一杆杆黑洞洞的鸟铳对准了他们。
方人智的脸色煞白,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一声刺耳的喇叭响起,鸟铳的铅弹便密集地射了过来,一阵阵尖锐的破空声中,青城派弟子竟然试图挥舞长剑抵抗。片刻之后,哀嚎之声便充斥在大牢中。
“方铁嘴的卦算的好准啊。”黄威手拿着一个喇叭,喃喃说道。
……
架阁库其实距离大牢并不远。
牢房就在仪门西,过仪门走不多久就是知府的大堂,大堂西侧就是架阁库。
架阁库也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它由砖石砌就,十分坚固。福州府的驾阁库都算得上简陋了,在布政司,旁边甚至还建有水池,为的是防火。
高大的柜子分为两排,整齐地排列在其中。
左藏黄册,右藏案牍。
黄册,是福州府的鱼鳞图册和赋役黄册;案牍包括福州府公文、档案、重要刑名案件的留存,以及鳞次山积的六房文书。
一个矮小的身影一身黑衣,静悄悄来到架阁库外。
他向周围观望片刻,随即伸手,毫不费力地打开了一扇窗户,无声无息来到屋内。
房间内漆黑一片。
路平的心跳有些加快,但他迅速隐没在一幅巨大的书架后,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感受着那个矮小身影的气息。
余沧海取出火折,点亮一根蜡烛。
“格老子的。”余沧海打开一个柜子,不由得轻声骂了一声。
他看到折叠的整整齐齐,却无比庞杂的文件,怒火油然而生。
“一切都是锦衣卫的错,老子迟早找你们算账。”余沧海心中狠狠骂道。
他记得方人智打探到的情形,沿着右侧逐排寻找。
最后的一排写着万历八年。
他很快找到了劳德诺的卷宗。
心中一阵狂喜。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几卷抄录的文字。
他迫不及待地一个个打开,又随手扔在一边。
“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辟邪剑谱》的一行文字映入眼帘。
余沧海嘴角一阵抽搐,见鬼,这是耍老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