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问责
王和心道，该来的总会来。
他忐忑地去了讲经堂。
老方丈选了个小些的房间，此时正在里面泡茶。
茶叶是粗黑的陈叶子，水是真清山上随手打的溪水，茶壶是个粗瓷器，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
总而言之，一个词：不讲究。
王和一进去，就看到方明远像一只蔫了的鸡，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睛几乎失去了光彩。
这是一张八仙桌，老方丈西向而坐，吕太常方丈在他对面；方郡守北向而坐，把南向的主座留给了王和。
王和和几人打了招呼，也规矩地坐下来。
方明远就在他对面，但是连看都不敢看他，只是盯着老方丈。
老方丈亲自给他俩各倒了一杯茶来。
“真清山的山泉水，听说你爱喝老仓山四更天竹叶上凝出的清露，还要老仓山下的明前茶。都没有，将就吧！”
听了这话，方明远惊得连连摇头。
这样细致的品味，是哪个告诉老方丈的？
“老仙长，能饮一口真清水，与有荣焉。贵派山泉——”
他看到老方丈的眉毛微蹙，识趣地收起了自己肚子里的讨好之辞。
老方丈并没有就茶水的问题继续多说，话锋一转。
“你的前任，我也见过几个。他们野心都没有你的大。你手段用得这么老练，以后还想做什么？大罗天子？”
“怎么敢。”
方明远道。努力地想着措辞。
可是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今日，老方丈不是要和方明远洽谈，而是要和他清账！
老方丈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一饮而尽，丝毫没有品茶的意思。
“大罗立国之初，当初立千妖郡时，吕家人信誓旦旦地说，此后一门心思经商，不会沾染政事。”
“到了你这辈，可真是会变花样啊。一边用吕家的人脉打点衙门，一边用衙门的人脉打点生意，别人问起来，你姓方不姓吕；做起事来，又成了吕家的好女婿。真是两头讨喜。”
“那你说，你到底算不算吕家人？”
方明远拘谨地啜了一口茶。
这时候，承认也有问题，不承认也有问题，只能装傻。
但是老方丈显然不喜欢装傻，也不喜欢装傻的人。
“算不算，一句话。”
他又轻声道，轻轻叩了下桌子。
“算吧。”
方郡守为难地点头。
“我不喜欢吕家人。”老方丈抚了下胡子，又瞧了吕太常一眼。“当然，吕太常，暂且不算在里面。”
“虽然这么说很难听，但是你们吕家的老祖宗，也算是诸子里最好虚名大利的人。他能有真人位，算得上是时势使然。”
“这也导致了你们吕家绵延数千年的商人心性。”
“吕子当初夸下海口，势必要整顿山河，度化野民，可是最后好高骛远，反而是搞得不伦不类，给千妖郡留了个大烂摊子。”
“若非八千年前诸位大道长西出，千妖郡恐怕已经是摩罗国的地盘了。你说，是也不是？”
听了这话，方郡守更为难了。
他作为吕家人，平时听得都是吕子的深明大义，仁心仁德，去哪儿听这套说法？
于是拱手道：
“实是不知。”
老方丈面无表情，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去，又饮了一杯。
“真清派，绝不可能东迁。不过，你回去可以说一下，我们很欢迎仓水龙王来山上一聚。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了。”
方明远尴尬地点点头。
老方丈这是把老龙王看作东边管事的了，反而给他当成跑腿的。
这时，老方丈和蔼地看了眼王和。
“陛下。”
这两天看了老方丈的举措，认明白了这样一个强人，这时再听到这称呼，王和感觉自己的心房和心室一下子爬满了鸡皮疙瘩，给他全身输送起不自在的血来。
他勉强笑道：
“老前辈，我在真清派中，就叫我道号吧。”
“也好。省得被外人听见。”
老方丈和颜悦色地颔首，然后犀利地看了眼方郡守。
“不同长老现在是真清派的人。”
方明远鸡啄米似地点起头。
“所以，你坑害我真清派的长老，是不是该罚？”
方明远这只鸡顿时患上了软脖子病，脑袋僵在了半空，然后开始耷拉下去。
老方丈怡然道：
“你们吕家人的作为，天下皆知。今天把这货拿这儿问个价，明天拿到那儿问个价，然后两边都不卖，等着他们竞价，自己是待价而沽。”
“既然你今天可以拿他的身份去图谋天下，明天就可以和老天子要个什么十八郡大都督，把他再给卖了。”
“是不是？”
老方丈快人快语，说得方郡守哑口无言，也给王和说得心中一惊。
“那……”方郡守有些口干舌燥了。
“你也得立个誓。”
“真清派这么多人陪着你，没有不妥吧？”
“你发誓，不得以任何方式泄露不同长老的卜天子身份，同时，不得有任何加害之心。哪怕是你被逼问，被拷打，不然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方郡守的额上滴下汗来，声音都有些哑了。
“仙长，这有些狠了吧？”
见到方郡守这样，老方丈的声音一下子锐利起来。
“这还只是不同长老的帐。”
“我还要和你算算，其余二十三位长老的烂账。”
老方丈眼神示意了一下，吕太常拂尘一甩，一叠书信不知道从哪儿飞来，落在了方郡守的面前。
厚厚一沓，几乎有半尺高。
方郡守看着头一张书信落款的“明远”二字，又流了一身冷汗。
“我和他们说的，把你们的来往书信坦白出来，还能留在真清派里。”
“莫不然，不问从前多么的劳苦功高，往后都按门中叛徒清算，真清箓上除名姓，自此与本门结世仇，出山以后再相见，就是不死不休。”
“没有原信的，自己想，自己背出来。”
“长老们都挺明事理的。方明远，你呢？”
“这事往小了说，是你蛊惑人心；往大了说，上告仙祖，必罚你一个盗我山门的响雷。”
老方丈的声音不大，方郡守却哆嗦了一下。
他不再犹豫，颤巍巍举起一根手臂，轻声道：
“我愿意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效忠于卜天子王和，永不背弃他，永不与人透露他的身份。”
他话音刚落，小室中忽然雷声滚滚，响了三声。
老方丈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张符，此时食指一点，方郡守指尖居然涌出一滴血，自行飞溅在了符上，形成一个龙飞凤舞的落款。
“誓成。”
老方丈一边把符递给王和，一边笑道：
“底下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我先说明白了。”
“真清派对帮你成就王霸之业，没有半点兴趣。”
王和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