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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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寇辰病入膏肓,铁峰预备入伍

编者:人生有八苦,是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恚苦、求不得苦、五阴织盛苦,若要脱离苦海,唯少欲无为而身心自在。

当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豫东上空却突然出现大片乌云,遮天蔽日厚达万丈。云下众生还来不急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隆隆雷声似万马奔腾一般,从乌云中杀将而来。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将豫东地区覆盖,之后的数十日不见停息。

这豫东地区有一城市名叫寇城,雨量之大数十年不遇,而寇城受灾最为严重的当数寇镇――以火神台为中心建造起来的小镇,房塌屋倒伤亡众多。一时间,海沸山崩哀嚎遍地,支离破碎民不聊生,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答,绝望至极。

“哇哇,哇哇……”,几声清澈的婴儿啼哭声,在被雨声、雷声、房屋倒塌声、哀嚎声占据的寇镇,飘来荡去。在客厅里徘徊的男人,停下忙乱的脚步向着卧室方向焦急的询问:“孩子出生了?”

稳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隔着虚掩的房门,连忙道喜说:“恭喜恭喜,出生了,出生了,还是个带把的小子,母子平安。”这男人听到后,不等稳婆出来开门,就闯进了卧室。男人看着床上躺着的妻子,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幸福的表情,再看看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婴儿,流出了两行热泪:“辛苦你了思全,你是寇家的恩人……我的儿呀,爸爸终于见到你了。”说话的男人就是寇杰,寇镇第一个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出外打拼的人。

数十年后,当人们闲谈寇镇出现过的风云人物时,还会记起他。说他如何有钱,有过几辆车,住的宅子有多阔气,吃的东西有多稀奇。当然,也不会忘了他被法院起诉,成为了寇镇上第一个被武警枪毙的人,还有他这个窝囊废儿子。

寇杰靠着在外地打拼挣的钱,干了贩卖煤的生意,当时每跑一躺车能挣个两三百块钱,寇杰干了两年,赞下钱后,就又买了一辆卡车。

这样过了七年,寇杰家里有了五辆拉煤用的卡车和一辆自用黑色吉普轿车。拉煤车多起来以后,寇杰顾来镇上的闲人,为自己开车,自己则负责联络生意。只有当伙计家里有事,开车人手不够,或煤矿有需要自己出面解决的问题时,寇杰才会出一趟车。闲暇时间或养花修竹或约好友打牌喝酒,两口亦是恩爱,神仙般生活。

寇杰也有一件事不如意,上文已经提到过,到三十三岁这一年才有了一个儿子;可不巧的是,寇杰儿子出生,赶上了这场数十年不遇的大暴雨。寇杰满心想为孩子出生办一场气派非凡的喜宴,可碰上了这凄苦天气,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过了几天,寇杰见天气稍稍放晴,天空中的乌云露出几条窄窄的细缝,阳光借机从缝隙里偷偷照向寇镇,雷雨暂缓。寇杰出院查看外面情况,就见院外存下了一人高的积水,完全看不到路的影子;低洼处的房子只露出一个屋脊,不牢固的房屋已经倒塌,变成一片废墟。轻质的物品在水面上飘着,三三两两没有方向,有想减少经济损失的人家,正站在废墟上,用带钩的长棍打捞水面上漂浮着的物品。

寇杰低头看看脚下的土地,心想要不是父亲从寇元彪手里买下这块地势较高的老宅,此刻自己也已经被泡在水里了,房子可能也会像其它房子一样,倒塌在水中。

寇杰又看了一会,知道办喜事没什么希望,摇着头叹着气要往回走,可刚转过身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寇元彪妻子刘氏的声音。

正在打捞水中浮物的刘氏,看见寇杰家完好无损的宅子,想宅子原本应该属于自己家,要不是寇世勋趁火打劫买了去,自己也不会住在现在这个被雨水冲塔了一半的房子里。

正当刘氏咬着牙暗暗生气时,寇杰出了院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刘氏觉得寇杰是出来看自己热闹,就将长棍带钩的一端放入水中,对着寇杰,意有所指的说:“这是老天降怒了,来惩罚恶人了,只有恶人知错了,寇镇才能平安。”

寇杰一直不想跟寇元彪一家把关系闹僵,放在平时,寇杰听到刘氏冷嘲热讽的话,一定会头也不转的走回家。但今天不同,因为不能给儿子办喜宴,寇杰心里面不痛快,就回头对刘氏说:“嫂子,天灾人祸都是正常的事,您就别在这里添堵了。”

刘氏为了打捞水中物品,双脚分开站立在近水的高地上,两膝盖弯曲着,重心向下沉,像是在扎高马步;双手握着棍端,双肩不自然的下垂,看上去像是吃了败仗后垂头丧气的鬼子,再听其说话时的狠劲,无疑是一个吃了败仗后,咒骂敌人的鬼子了:“我怎么填堵了,我说做恶的人,我说你了?只有恶人才会结婚十年生不出孩子,生孩子才会遇到这么大的雨,这都是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寇杰听完刘氏的话,气的双手发颤,提起脚向刘氏站立的方向迈了出去,随即又停了下来。寇杰想,就算动手打刘氏一顿,也没有一点好处,反而会听到刘氏更多的狠毒话,于是转身回了家。

刘氏见寇杰回家,又在后面讽刺说:“你这是要回家啦,对,快回家吧,快回家看着孩子吧,你看云里裂开的缝,小心有小鬼从缝隙里钻下来,收小孩的魂,嫂子可是好心提醒……”

“娘,别说了,让邻居听到丢人。”刘氏正骂的起劲,却被突然出现的叫声止住了。

刘氏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寇铁峰,身体发育的已经比他父亲还要高大了,但因为长期得不到充足的营养,瘦的像田地里糊的纸人;寇铁峰皮肤有些泛黄,额头在瘦小的脸型下尤为突出,眉毛虽然浓密,但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足的关系而缺少光泽,两只眼睛很好看,深邃而有神,鼻子笔挺,两腮因为瘦而向内凹陷,嘴巴在两腮的衬托下显得尖而突出。刘氏看着小儿子,满含怜爱的说:“峰呀,家里穷呀……娘不是非要咒他们家,是娘看到他们家就生气,本来财产是咱们家的,你也能过上好日子,看看现在咱们家过的什么光景。”

寇铁峰对刘氏说:“好日子不是骂出来的,都是通过努力得来的,咱们家好好干,将来攒了钱干点生意,不也一样。”

刘氏摇着头带着哭丧的声音对小儿子说:“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啊,你以为是书本上的知识,学一学就有了。可怜的儿子呀!”说着,刘氏又开始为自己家清苦的日子感到难过,转过身去想继续咒骂寇杰一家。

寇铁峰看到母亲又想骂人了,就走上前拉刘氏,想把母亲拉回家。寇铁峰今年十六岁,除了有些瘦,骨架已经发育完全,再加上劳作的原因,有一股子蛮劲。刘氏四十多岁,虽说正值中年,可身材瘦小的厉害,为人又小肚鸡肠,经常生闷气,早已没有了中年人的气力。刘氏被儿子这么一拉,一个趔趄差点倒下。

刘氏心里一吓,手中打捞用的长棍掉进了水里,辛辛苦苦打捞上来的物件也飘进水里两三样,刘氏因为心疼东西哭了起来,边哭边骂儿子没出息:“我这是什么命呀,拉扯一个孩子不知道跟外人争,就知道欺负自己娘…老宅子被别人买了不知道丢人,地皮被抢走了,亲哥都没地儿做生意了,还在替仇人说话……我打捞点东西挣点钱,你拦我干什么啊,我这么多年受苦挣钱供你上学,都是为了个什么啊……我的个亲娘呀……”

寇铁峰见自己娘又开始哭闹,就劝着说:“换地皮不是得两家同意吗?咱的房子虽然塌了,但东西都没丢,你打捞的都是别人家的东西,掉了就掉了吧,省的回头别人来要。”

刘氏止住眼泪说:“你是上学上傻了,水里的东西谁捞到就是谁的,谁来找?去去去,别在这里碍我事。”说着就从地上捡起打捞上的东西塞进寇铁峰怀里,将他赶回了家。

也不知是被刘氏说准,孩子在雷声里丢了魂,还是雨天生产伤到了孩子。寇辰出生后呆呆傻傻眼神木讷,整日生病。如今到了两岁的年龄,从没有离开过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嫣然成了一个药罐子。刚长出来的乳牙,被药汤腐蚀的只剩黑色牙根,让寇杰夫妇痛心不已。

一日,寇杰夫妇带寇辰去医院看病,挂号、就诊、交费、取药,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连饭也没顾得吃,才把事情弄完。等忙完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两点多钟,寇杰折腾一上午,感觉身体疲惫,便躺在前院的摇椅上睡了。

不知是开的药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原因,这时的寇辰却有了精神。一只小手拽着母亲的衣角,另一只小手指着门外发出“啊…啊”的声音,示意母亲带自己出门。韦思全执拗不过,就抱着寇辰出去了。

站在门外,韦思全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玩弄泥土的儿子,四肢枯瘦如柴,头大大的眼睛向外凸出,细长的脖子在大头的衬托下,感觉随时就会折断,完全没有一个正常小孩该有的样子。韦思全心里面难过,眼泪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嘴上自言自语的说道:“苦命的孩子,你跟着娘受罪了。要是娘能替你受罪该多好啊,娘宁愿少活十年,来换你的健康。如果不够的话,娘愿意用自己的后半生来换你的平安。”

韦思全正难过,听见前街传出一个带着嗔怒语气的声音说:“快走,哪来的要饭花子,净挑好的吃,早晚得被饿死。”

另一个带着戏虐腔调的声音接话说:“既然给了,就给点好的呀,家里肉香我都闻到了,给我破馍咸菜的惹仇恨。”

第一个声音又说:“你干什么,还要冲到我家里抢是不是,我可告诉你,就俩馍,不想要就走。”

听话间,韦思全看见街与街交汇的十字路口出现了两个推搡的身影,这时韦思全看清,原来是前街的寇嘉仁在驱赶要饭的乞丐。

推搡间,乞丐向韦思全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避开寇嘉仁,大步流星的向韦思全赶来,嘴里碎碎念着:“有了有了……”。

说也奇怪,乞丐虽蓬头垢面、穿着褴褛,手中饭碗破旧不堪,寒酸无比,但看走路架势,雄赳赳气昂昂,却无半点乞讨的感觉,反而像是债主在追款一般。

恍惚间,乞丐已赶至眼前,只听乞丐说道:“你抱着这个有命无运、害人害己的赔钱货干什么,不如给了我去,做些乞讨营生,游山逛水,岂不是自由快活。”

韦思全听到乞丐说自己孩子不是的话,自然气愤异常,待要发作,却看乞丐神情由喜变悲,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好心人、大善人,你把这害人的娃娃给我吧,给了我吧。”

韦思全看这乞丐诡异,担心会伤害寇辰,又听前街的寇嘉仁对着自己喊:“别理这个疯乞丐,净想美事。”,就抱着寇辰转身进了家门。这时乞丐又大笑起来,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母子两人,笑中念念有词:“娇生惯养有何用,富贵到头是一场空,该离开的你留不下,留不下的你空牵挂,该离开的你留不下,留不下的你空牵挂……”

韦思全关上大门,听声音越来越远,想必乞丐已经走了,便踱步向客厅走去。路过寇杰近旁,躺卧在摇椅上面的寇杰突然从摇椅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满面愁容。韦思全询问原因,方知是寇杰梦中儿子殒命。

寇杰说完梦中之事,又问妻子:“刚才我在睡觉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大门外有人说什么留不下、别牵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韦思全担心丈夫听了疯乞丐的事情,会更加担心儿子安危,便隐去了实情,编造出乞丐讨饭的事情搪塞了过去。

“铛,铛铛……”,两人谈话间,两声闷响的敲门声传了过来,韦思全担心是乞丐返回来了,就问是谁,才知道是三福上的堂弟寇元彪――上文书中提到的刘氏的丈夫。

按道理来说,兄弟为一福,堂兄弟为二福,可寇元彪与寇杰虽为堂兄弟,却实属三福亲。究其原因,要从两人的爷爷寇瑞说起,寇瑞家境殷实,年轻时娶了两房太太生活,大太太生下的是寇元彪的父亲寇驰,二太太生下的是寇杰的父亲寇世勋,所以称寇杰与寇元彪为三福上的堂兄弟。

刘氏自小就与寇元彪定了娃娃亲,七八岁来寇家玩时,还见到过寇元彪家富裕的生活景象。刘氏满心想着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谁知等自己嫁过来的时候,寇元彪家已经落魄的不成样子。

刘氏嫁来的这二十多年里,每每遇到生活不顺,总是把仇恨记到寇世勋身上。随着寇世勋的年纪变大,寇杰的发迹,刘氏又将仇恨转移到寇杰身上,同时还连带着寇世勋的二儿子寇全和三儿子寇福两人。

寇元彪为重振家业,曾到陕西有名的铁匠铺学习打铁手艺,习得一手好技艺,生活一度殷实。但随着机器化的推进,工厂批量生产铁器的出现,打锄头镰刀等各类铁器工具的人越来越少,寇元彪家庭收入捉襟见肘,没办法维持家庭开支。

寇元彪两个儿子不断长大,开销与日俱增,寇元彪的大儿子寇华便早早的退学务农。奈何隔行如隔山,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父亲本来就不会务农的手艺,如何让儿子懂。

韦思全开门招呼元彪进院,寇杰面带微笑坐在屋外的石桌旁让元彪入座:“哥,最近孩子上学有什么困难?有了就直接跟弟弟说,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像上次一样拐弯抹角。”

元彪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兄弟,这次没困难了,这次是要送小儿铁峰去部队参军。体检、政审都已经通过了,差不多后天就要走了,我来告诉弟弟一声,感谢弟弟这些年的帮忙。”

“说那些都太见外了,孩子去当兵是一件大喜事,今天兄弟我给孩子践行。你把嫂子还有寇华、铁峰都叫来,我去后院叫寇全、寇福两家人,咱们一起乐呵乐呵。”

“不了兄弟,欠你的已经很多了,放心,等铁峰出息了也会帮助你,我走了。”

“看哥你说的,”没等寇杰说完,寇元彪已经起身向外走了。

寇元彪走后,韦思全看丈夫面露气色,忙说道:“他一家人也不容易,别跟他一般见识。”寇杰摇了摇头,并不去接妻子的话,抱起儿子哄吃药去了。寇杰给儿子喂完药,又想起铁峰当兵的事情,对着韦思全说:“一会从家里拿出二百块钱,给铁峰送过去,不用让元彪知道。”

不知过了几个日月,以近年末,家家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祥和气氛。门联各有福气,红底、金底的纸上,字里行间写满了“福、寿、财、春、旺……”等字样;门花图案各异,有秦琼、关羽、灶王爷等不同人物图像;鞭炮声不绝于耳,成串的、单个的、能飞上天的炮仗互相争鸣;街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吆喊蔬菜的、有吆喊鸡鸭鱼肉的、有吆喊各种小吃的,热闹非凡。

在年味里,寇杰家被反衬的无比冷清。儿子高烧不退,大医院去了好几趟不见好转,有名的诊所医生请了好几位也无济于事,眼看儿子就要殒命,两口子哪还有心思过年。

正当两口子为寇辰的病一筹莫展时,同胞兄弟寇全来到家中,摇说寺庙里下来了化缘的和尚,有救病治人的妙方,街坊邻居的小病小恙、多年顽疾均被治愈,不妨前去一试。寇杰听后甚喜,就抱着寇辰前去医治。

走出家门,穿过街巷,只见中心街上,有一老一少正被人群围着。寇杰穿过人群站到前排,但见老者身着福田衣,手持绿玉杖,长胡如雪,面若重枣,一副仙人道骨状;少者六七岁模样,粉粉嫩嫩,手持托钵,身穿棉袄,背福袋,一静一动之间让人喜爱不以。

围观的人见寇杰抱儿子来到,自觉向两边散开,看和尚如何帮助医治除病,哪知老和尚不等寇杰说话便笑着说道:“你不知我去处,我却知你来意,但愿来去都能随人意。”

话音刚落,就见瘦弱的寇辰挣扎着从父亲身上下来,三摇两晃的走到小和尚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小和尚,脸上露出一丝皎洁的笑容,然后伸手从福袋里掏出一只长命锁戴在颈上,复又回到父亲身边。众人称奇。

寇杰目睹奇怪现象,和众人一样,不知其中有什么门道,便只身向前向老和尚行礼,并从身上掏出六张一百元钞票,从中拿出三张递给老和尚。

老和尚微笑着说:“阿弥陀佛,主家不用客气,长命锁只是借戴,他日收回,分文不取。”说着老和尚就要走,见有继续问病求医的人也不去理睬。

寇杰在后面喊说:“长命锁什么时候收回?若我儿子病好了去哪儿感谢你?”

就见老和尚边走边说,声音洪亮犹如钟鸣:“该收回的时候自然就来了,不用你我去顾虑。感谢的事情不用提,我传福音、不需感谢。你若是有心,多做善事不做恶事就是了。”

这类话要是几个人开玩笑,或是骂街时说说也就罢了,可现在偏偏有很多人围观,话又偏是从一个神神秘秘的和尚口里说出,“多做善事不做恶事”几个字出口,像寇杰这些年走的是歪门邪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