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苛政虐民：对贪官酷吏的谴责歌谣
对贪官污吏的谴责性歌谣，则构成了汉唐时期政治评议性歌谣风议的另一种类型。这类歌谣所反映的贪官污吏或酷吏的贪残之状，其实远比赞扬型歌谣更能够反映出社会的现实和民众的心声。因为就汉唐时期整体的政治和社会状况而言，民众的生活几乎很少能够达到国富民安的程度，更多的则是在统治者所发动的政争和战乱中求生存，而且还常常伴随疾疫、天灾等自然灾害的侵袭。因此，汉唐时期的民众因不满或不堪忍受贪官污吏的统治而发出的困苦呼号，在历史的时空中就尤为令人惊心和动容。
《汉书·翟方进传》载：“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关东数水，陂溢为害。方进为相，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视，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费而无水忧，遂奏罢之。及翟氏灭，乡里归恶，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王莽时常枯旱，郡中追怨方进，童谣曰：‘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当复。谁云者？两黄鹄。’”[28]这是民众因为翟方进破坏了水利设施而抱怨的歌谣，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代陂堨水利对农业生产的影响[29]。《后汉书·樊晔传》载：“隗嚣灭后，陇右不安，乃拜晔为天水太守。政严猛，好申韩法，善恶立断。人有犯其禁者，率不生出狱，吏人及羌胡畏之。道不拾遗。行旅至夜，聚衣装道傍，曰‘以付樊公’。凉州为之歌曰：‘游子常苦贫，力子天所富。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见置。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30]这首歌谣反映了汉代凉州胡汉百姓对酷吏的怨憎之情，也反映了东汉初年统治者以严酷的手段对待少数民族、粗暴地处理民族关系的特点。《述异记》载：“汉中有虎生角。道家云：虎千岁，则牙蜕而角生。汉宣城郡守封邵，一日忽化为虎，食郡民，民呼曰‘封使君’。因去不复来。故时人语曰：‘无作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31]贪官死后犹能够化为猛虎来吃百姓，这固然是民众的虚构和夸张，但是这种夸张却具有生活的真实。把贪官比喻为猛虎，正是对他们在位期间苛政的最为形象的概括。《鲁国先贤志》载：“东门奂，历吴郡济阴太守，所在贪浊，谣曰：‘东门奂，取吴半；吴不足，济阴续。’”[32]《襄阳耆旧传》则记载说：“黄穆，字伯开，博学，为山阳守，有德政。弟奂，字仲开，为武陵太守，贪秽无行。武陵人谚曰：‘天有冬夏，人有二黄。’”[33]黄穆、黄奂为兄弟，家庭和教育背景应该大体相似，但却一为良吏，一为贪官，说明廉吏和酷吏的差别并不是道德教化的不同而造成的结果。
相对于官僚阶层的腐化，最高统治者的贪贿和昏庸给民众造成的社会灾难更为深重。南北朝时期，这类歌谣也不少见。如“（南齐东昏侯）以阅武堂为芳乐苑，穷奇极丽。当暑种树，朝种夕死，死而复种，率无一生。于是征求人家，望树便取，毁彻墙屋，以移置之。大树合抱，亦皆移掘，插叶系华，取玩俄顷。铲取细草，来植阶庭，烈日之日，至便焦燥。纷纭往还，无复已极……又于苑中立店肆，模大市，日游市中，杂所货物，与宫人阉竖共为裨贩。以潘妃为市令，自为市吏录事，将斗者就潘妃罚之……又开渠立埭，躬自引船，埭上设店，坐而屠肉。于时百姓歌云：‘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34]这首歌谣把这位穷奢极欲而又贪残无道的皇帝的特点刻画得可谓入木三分，也表达了民众对他的极度失望。
《南史·萧正德传》记载，梁代宗室萧正德为梁武帝的侄子，中大通四年（533）被封为临贺郡王，他与其父萧宏都穷奢极欲，荒淫无道，萧正德还引侯景入都，致使梁武帝困死台城，埋下了梁室倾覆的种子，以致“百姓至闻临贺郡名亦不欲道。童谣云：‘宁逢五虎入市，不欲见临贺父子。’其恶之如是”[35]。
《魏书》记载：“世祖将北征，发民驴以运粮，使（公孙）轨部诣雍州。轨令驴主皆加绢一匹，乃与受之。百姓为之语曰：‘驴无强弱，辅脊自壮。’众共嗤之。”[36]这首歌谣反映了北魏将官挖空心思剥削民众的状况。
《新唐书·屈突通传》记载，屈突通仕隋为虎贲郎将。他“莅官劲正，有犯法者，虽亲无所回纵”。其弟盖为长安令，亦以方严显。时为语曰：“宁食三斗艾，不见屈突盖；宁食三斗葱，不逢屈突通。”[37]反映了士兵和民众对屈突通、屈突盖兄弟这对严吏的敬畏之情。另外，《旧唐书·杨得干传》记载：杨德干历泽、齐、汴、相四州刺史，治有威名，郡人为之语曰：“宁食三斗蒜，不逢杨德干。”[38]
《朝野佥载》记载了一位因个人嗜好而使百姓受苦的官吏姜师度。玄宗时期，姜师度曾任沧州刺史，其人好奇诡，善沟洫之利。在沧州任职时，开河筑堰，于鲁城界内种植水稻，养殖鱼蟹。后黄河泛滥，鲁城发生水灾，百姓深受其害，歌之：“鲁城一种稻，一概被水沫。年年索蟹夫，百姓不可活。”“又为陕州刺史，以永丰仓米运将，别征三钱，计以为费。一夕忽云得计，立注楼，从仓建槽，直至于河，长数千丈。而令放米，其不快处，具大把推之，米皆损耗，多为粉末。兼风激扬，凡一函失米百石，而动即千万数。遣典庾者偿之，家产皆竭。复遣输户自量，至有偿数十斛者。甚害人，方停之。”[39]姜师度不顾客观条件，让沧州人民种水田，养鱼蟹，在永丰仓开水槽向河里运米，都给百姓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看起来他似乎是一个酷吏，然而姜师度在《旧唐书》中却被载入《良吏传》中，原因是“师度既好沟洫，所在必发众穿凿，虽时有不利，而成功亦多”[40]。《旧唐书·良吏传》中记载的歌谣“傅孝忠两眼看天，姜师度一心穿地”，就是为他和另一位善于天文星占的傅孝忠所作，他俩都被看作有奇才奇行的人，这就是历史有趣的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