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判断和作业的目的
左手是南祝仁手写的资料,右手是来访者刚刚做出来的量表,中间则是自己计算出来的量表得分。
好半天之后,中心负责老师才像是生锈的发条机器人般一顿一顿地抬头,问道:
“这次咨询,你是怎么做的,又是怎么判断的?”
南祝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拉开一张椅子,示意一直站在一边的夏天先坐下。
在收获一个充满着阳光的笑脸之后,他才走近中心负责老师。
道:“来访者一开始的目的是来咨询学业问题,没错;她最近的情绪确实由学业问题引起的,这也没错。”
“如果她是大一的时候因为适应不了学业环境的变动,而来咨询,那你的咨询方案是没有问题的——安抚情绪,提供学习计划——这些都是标准的解法。”
南祝仁看着中心负责老师的脸:“但是,这些解法太‘标准’了啊。”
中心负责老师的脸松动了一下。
……
标准。
以往来大学生来心理中心做咨询,问题无非是这么几样:学业压力、社交焦虑、情感问题(校园青春版)、父母关系矛盾。
而且这些问题的尺度都不太大。
有大尺度的,也会第一时间转给资深教授或者外面的咨询室。
像是南祝仁经历过的什么一心出轨的、被出轨后想刀人的等等等等,学校里面的咨询师是从来没遇到过的。
再加上中心负责老师虽然也做咨询,但正业依旧是带编制的“老师”,而不是“咨询师”,这导致他虽然人在咨询中心,主业却不是咨询。也因此不会花太多时间在咨询上面,面对来访问题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形成路径依赖。
遇到学生说“学习不好”,就会归纳成学业问题,然后简单粗暴地把以前的干预方案生搬硬套。
从而忽略掉那些被掩盖在学业问题背后的东西。
这就是“标准化”的心理咨询——甚至不能说是心理咨询,而仅仅只是“学生干预工作”了。
……
南祝仁点了点桌子上自己写下的资料:“经过了大一一年,来访者的问题已经转移并且深化了,重心也早就从单纯的【学业问题】从而变成了【学业问题引发的情绪感受】了。”
就好像是摔断了胳膊,如果第一时间就医,那就接骨、上药、上夹板,没有问题;但如果闲置一两周才寻求医疗帮助,那可能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如同猛虎的炎症、感染、以及其他并发症了,直接针对骨折的疗法还要往后稍稍。
南祝仁回忆道:“她刚进咨询室的时候,虽然咨询室里面开了空调,但整个人还是瑟缩在羽绒服和围巾里面,哪怕额头开始微微出汗都没有选择短暂地透气。”
“她和我的眼神交流很少,对外界的刺激淡漠感很强,互动性也很弱。”
“在她的主诉中,现在的生活已经开始进入一种精力下降的【疲惫感】状态,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最让我感到危险的是,她因为学习,对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已经开始出现【无趣感】,而且已经持续了数个月、乃至于半年以上——这更是一个非常不妙的信号,也是因此让我开始以【抑郁】为方向向下去探索。”
“随后我就剖析出了更多:社交焦虑、不配得感、可能还有一些原生家庭的问题,这些我都只是浅尝辄止没有深入,但也都是不能忽视的。”
“而最重要的是——”
南祝仁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认知。”
认知不良的人,就好像在医学和运动上先天体弱、亦或者其他异常体态的人,会远比其他的“标准人”更容易受伤。
“就算勉强把现在的学业问题解决了,之后她也可能因为其他更多的原因而重返咨询室。”南祝仁道。
“所以,她需要后续的咨询干预,来改变她的认知。”
这种观点就是心理学四大主流学派中【认知主义】学派的观点,同时也是【认知行为疗法】的基础。
……
夏天看着南祝仁眼神中开始带着星星。
中心负责老师稳了稳情绪,南祝仁的话对他的冲击很大。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以学习的方式开始思考,开始往下顺。
几个呼吸之后,艰难道:“那你给这个学生布置的作业是因为什么?”
南祝仁解释:“我在咨询的时候没有和她谈起任何和【抑郁】相关的字眼。和她说起相关话题的时候,也都是用‘沮丧’、‘不适’这些字眼来替换,避免她开始做【自证预言】。”
【自证预言】指人会不自觉的按已知的预言来行事,最终令预言发生。“预言”,则是指对自己的某种指向未来的期望,比如“这次考试很难,我一定没法通过”。
这种现象在【抑郁】领域很常见:当某些来访者坚信自己抑郁的时候,他的想法、行为等等,都会不由自主地朝着抑郁症患者该有的方向靠拢,开始主动断社交、主观变得疲惫,从而让不抑郁的人变抑郁,轻抑郁的人变重抑郁。
这也是为什么心理学内部从业人员对很多东西进行知识产权管控的原因,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谁知道内部资料被外人看了之后会出什么问题。
也是因为【自证预言】,在心理疾病病症的相关评估诊断中,咨询师和来访者交流的时候都会遵循轻量化的原则,把【重度抑郁】说成【中度抑郁】,把【中度抑郁】说成【轻度抑郁】,以此类推。
“她现在的情况大概在【轻度抑郁】的范畴内,自身还具备一定的力量感,对外界的期待还没完全丧失,这是好事。”
“之前她因为对学业的焦虑而暂停了对外界的探索,而我的做法是期望以我的‘作业’来代替她的‘学业’,以此减轻她的焦虑感,然后让她有目的性地把目光转向外界,而不是再关注自己的问题。”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能够就此发生转变,消除掉抑郁心境,那最好;如果不行的话,最起码我们之间对‘下一次咨询’的约定也可以作为一种期待,成为她生活向上的一个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