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塔上的骸骨
埃菲尔铁塔的第二层，无疑是整个巴黎风景最好的地方之一。
传闻在距今二十五年前，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的法国作家莫泊桑正是这里的常客。当时的巴黎人无不为之而深感不解，因为这位闻名世界的文豪正是曾在《反对修建埃菲尔铁塔》一文上署名的人物之一。
当人们向他询问起这个问题之时，莫泊桑一面无辜地看着他们，一面往埃菲尔铁塔的特色熏肉上撒起了胡椒粉和精盐：
“谁让这里是巴黎唯一看不见那座破塔的地方？”他如此回答。
事实上，这个在巴黎人民中广泛流传的段子不光描绘了铁塔上的风景，还凸显了其另外一大特色——美食。而在塔上诸多食肆当中，儒勒·凡尔纳餐厅也无疑是最顶尖的那个。
这座以法国著名科幻作家命名的餐厅位于铁塔二层，毗邻塞纳河畔的一侧，可以在座位上轻松俯瞰半个巴黎的非凡壮景。
在1900年出版的初代《米其林指南》中，它毋庸置疑地排在了美食指南的前列——尽管那时的这份指南还并未发展出后世之人所熟悉的星级评分制度，但也足够说明其极高的含金量。
卢平和克拉丽丝就坐在靠近铁塔边缘，临近塞纳河的黄金位置。
少女专心致志的搅拌着海鲜浓汤中的酥皮，唯独脸色却微微泛着红——这或许该归因于餐馆供应的克雷芒气泡酒那格外醉人的滋味，又或许是……别的些什么？
与之相对，卢平的心情却就不怎么好了——确切地说，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性在那种情况下被打断了行动，心情都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很快，处男那可悲的本性就在他心中占据了上风。他开始担心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太过轻率，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以至让学姐感到了不快。
尽管通过刚刚的表现，他已大致清楚对方应该是对自己抱持着某种程度上的好意。但从未有过这种暧昧体验的他，却着实是摸不清楚这种关系中异性的心态，以及自己所应当采取的行动。
……或许自己真应该听莫里斯讲讲课的？
这样的想法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他便用力地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以他的性格，不添乱就算不错了……
这样想着，卢平伸臂够向一旁的纸巾。
可他的探出的右手却在半空中碰到了些什么——克拉丽丝如触电般迅速抽回了手，淡樱色的双唇微微抿着。
“话说回来……”仿佛是在尽力掩饰自己的尴尬般，卢平尝试着开口道，“学姐之前虽然说是要请客，但这么高档的店……真不会给你造成什么负担吗？”
少女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视着四周：“……事实上，这家店的主人是波旁家族的同情者。”
“他的祖父曾是波旁王朝时代的宫廷御厨，因厨艺高超而深受路易十六的赏识。大革命后，他们一家三代人一直铭记着这份恩情，所以自我来到巴黎后，他们便时常给我和母亲寄送免费的餐饮券……”
说罢，她小心地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情还请您保密，一旦泄露出去可能会给店主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当然，我明白。”卢平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场上微妙的氛围总算是有所缓解。
穿着整洁的侍者们适时端上了此次的主菜：炖菜锅、绿蒜酱烩蟹腿、以及蒜蓉奶油焗蜗牛。卢平正想借美食之便继续聊些什么，隐约的声音便从邻桌传到了耳中。
“……听说了吗，明天拿破仑博物馆的那场展会？”
“那个？啊……好像是跟波旁王朝有关吧……”
拿破仑博物馆——在另一条世界线上，它更常用的名字叫做卢浮宫。
卢平看向了桌对面的少女，果不其然，她虽然看起来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底却早已被这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这次展会似乎并不一般。”
“哦？怎么说？”
“有一件离开了法国多年，极其珍贵的展品据说也会在那里展出。”仿佛是故意吊人胃口般，那人拉长了声音，“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玛丽王后的钻石项链！”
“……！”
克拉丽丝的身躯忽然剧烈颤抖了起来。
“……抱歉，失陪一下。”
轻声向他道着歉，少女离开座位，径自向邻桌的两人打听着些什么。
卢平心下有些遗憾，但多少还算能理解对方的心情——毕竟那可是王后项链，是直接导致波旁王朝大规模失信于民、几乎是直接点燃了大革命火种的核心道具。
对于那个家族出生的她，那东西只怕是有着某种重要的意义吧……
心下这么想着，卢平简单吃了几口炖菜。
可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却捕捉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样式繁复的黑色长裙、绸缎般顺滑柔亮的漆黑长发、以及嵌着蕾丝花纹的遮阳伞……
是约瑟芬！卢平的双瞳骤然为之缩紧。可她，她为什么会……
犹豫片刻之后，卢平终究也选择离开座位，紧跟在了那具身影的背后。
他就这么看着对方一路向铁塔内侧行去，最终在栏杆边缘驻足。卢平谨慎地站在约瑟芬身后，左手已扣在了口袋内手枪的扳机之上，预备在情况不对之时立即动手。
然而少女却似乎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意思，只是默默回头，向他露出了妖艳的笑。
约瑟芬旋即抛下阳伞，任由它被塔上的狂风刮上天空。少女的右手随即高高举起，笔直地指向了高塔上的某个位置。
“1839年。”她哀叹般地开口，“孩子们葬身于此，以为‘顶点’。”
卢平深深地注视了她好一阵子，在确定对方没有做任何其他事情的意愿后缓缓行至栏杆侧方。
他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在这个年代尚还是红褐色的塔身之上，数量密集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骸骨连成了一片，在风中招展着。
“那是……！”
卢平回过头，试图从那个告诉他这一切的人身上寻求答案。
可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赫然已空无一物，再找寻不到任何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