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你愿意
夏夜的晚风中，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李成林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先天失语，孤苦伶仃，前世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为生存挣扎。
麻木的四处奔波忙碌，赚取微薄的收入填饱肚子，他的时间很少属于自己。只有深夜挤在狭小昏暗的小隔间里，带着杂音的音乐声从耳机穿过大脑时，他才会觉得自己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无数次幻想耳机里正在歌唱的人是自己，无数次幻想自己的声音会是什么模样。
遗传病发作前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是给一场演唱会现场做保安。他只能匆匆瞥一眼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姑娘们，就得背着身子站在观众席下。
他听完了那场演唱会的每一首歌，也记住了每一首歌。记忆力是他唯一自觉比正常人更优秀的地方。
很快，遗传病的阴影将他吞噬，痛苦不堪的肉体无时无刻都在折磨他的精神，但他仍然勉强支撑着。走不出筒子楼的日子里，他戴着耳机一遍一遍的听着手机里的音乐，一次一次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的电影，忽视从骨髓传出的阵阵疼痛。
比他更先坚持不住的是他的钱包。
在那个每天都在前进的世界，所有人都是匆匆而过，他习惯了别人的漠视，习惯了生活在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但也许是最后一份工作的特殊，他总会想象自己站在舞台上受人关注的样子。他渴望那种关注。可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床他连走路都要拄拐。
他累了。
在一个平静的深夜，他把仅剩的几百块转给愿意给他提供租房的房东表示最后的感谢，然后一步一步用拖把杆改成的拐杖，撑着自己投入河流。
当他来到这个世界，他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惊喜到发狂。
可他仍然没有学会怎么与人交流，笨拙的他连身边的家人都会时常觉得很难走进他的心。他们以为那是天才的年少老成、特立独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的不懂如何回应那些温柔又炽热的爱。
李成林想起了第一次和裴珠泫见面。那时他还在大邱，父母的关系已经在日渐破裂，面对那种破裂的手足无措让他更深的自我封闭，隐藏感情。如果不是那次登台演唱，他本以为可以继续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外，默默追求自己的梦想。
面对突然来势汹汹的小朋友和大人们的注意，晚他一年入学的邻居家的裴珠泫被他当成了躲避其他人的“救命稻草”。
他哄着那个圆圆脸蛋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扮演他的女朋友，用过家家的方式挡住了同样想过家家的其他孩子。
作为交换，他会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会在路上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她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待她。
他想起了这些年裴珠泫的每一封书信，每一张裴珠泫寄给他的背面写着裴珠泫稚嫩话语的照片，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可他从未注意，或者说刻意忽视。他觉得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天真烂漫，却没发现自己在感情中也只是同样稚嫩。
他想起了今天时隔多年第一次又面对面的看着的那张可爱面庞。十六岁的裴珠泫已经开始褪去小时候的稚气，越发出落的美貌了。可他也没有注意。他本以为是对美丽面容的习惯所以无视，因为他和妈妈都是同样的美貌。但他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那其实是自己没有在心里正视小白菜也长大了的事实，还把她当作几句话就能哄好的小孩子。
他就像自己的父亲那时一样专注自己而忽视了他人。
李成林没有继续放任思绪脱缰狂奔。他整理好心情，蹲在了裴珠泫对面。
“珠泫啊，对不起，欧巴一直都没注意到……”
李成林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开动脑筋：“可是你现在还太小了，也许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将来你也许会遇到那个真正喜欢的人……”
缩成一团的裴珠泫在想什么呢？
她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李成林，在李成林找她帮忙之前她就认识他了。
父母口中邻居家的天才，她眼中帅气的大哥哥，她曾经只是对他有这样一个简单的印象。
同小区的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从来没有李成林的身影，他似乎天生就对自己以外的世界不感兴趣。
与其他孩子们不同，裴珠泫没有因为这种疏离就放弃对他的关注。
她会在从李成林家传出的悦耳乐器声中猜想，猜想能弹奏出这些美妙音符的会是怎样一个人。所以在她入学那年，她没有拒绝李成林的请求，只是提出了那时她觉得最亲密的关系作为交换——让他做自己的男亲。
在她天真的认知中，拥有爱情的人是最亲密的人。而妻子和丈夫，男朋友和女朋友之间，就像她的父母一样，彼此总是亲密的。
她也想跟李成林亲密起来，想走近他，了解他。想知道隐藏在他英俊但冷漠的表情下真实的世界。
于是他们走近，于是她不可自拔。
李成林离开的几年里，懵懂的感情随着青春期逐渐清晰。同龄人们纷纷开始偷偷交往的时候，相貌初开的裴珠泫也受到了或明或暗的追求。
可她的心里始终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在那道影子的对比下，身边的人都是那么黯淡无光。
她觉得她喜欢上他了，不知不觉间。
可惜距离的阻隔让她没法当面确认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逐渐不再会直接吐露心声。
青春期苦恼的小女孩旁敲侧击的问着妈妈，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喜欢就是快乐。靠近ta你会觉得开心，有ta陪伴你会觉得享受，愿意和ta分享点点滴滴，会不自觉的被ta吸引……”
“至于爱啊……那可是很复杂的东西哦。”
晚上躺在床上的裴珠泫在脑海里反复思考，回忆起和李成林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更加确信的得出了结论。
她喜欢他。
于是她开始把寄出去的每一个邮件当作表达心意的暗示，开始在拍照前认真整理造型，在照片背后写下她的心意。
可惜李成林没有注意到她藏在那些照片背后的藏头诗。他没有时常翻看她的照片。
在得知李成林即将回国，她激动了很久。她会想象热烈的拥抱，也会想象尴尬的陌生。但今天早上的再见很完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可她又很郁闷的发现，李成林真的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意，还是把她当作几年前的小妹妹。
满怀心意的她在内心汹涌的喜欢和跟李成林之间莫名的界线之间有些束手束脚。她怕说出口两人的关系会走向不可知的地方，她不知道两人好不容易的再见经不经得起考验，她开始抗拒接受他的好。
可是刚才，她真的忍不住了。
她也许还不懂什么是爱，但她懂自己的喜欢。
听着李成林在她耳边絮絮叨叨，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磕绊话语，裴珠泫抬起了头。
“我真的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是了。”
“我喜欢你弹钢琴的样子，喜欢你给我唱歌的样子，喜欢你对我的温柔和照顾。”
“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鼻子，喜欢你的嘴巴，喜欢你的一切！”
“我不是一定要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喜欢你，李成林。”
李成林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他的喉结不停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
头顶传来的灯光打在裴珠泫青涩但坚定的脸庞，每一根发丝都仿佛闪烁着微光。
他看着裴珠泫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那双眼，认真的目光中藏着的那份真心像是闪电般穿进他的瞳孔。他感觉自己的内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干涩喉咙终于重新运作，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也是，白菜，我也喜欢你。”
……
裴珠泫挂着泪痕的俏脸上漏出惊讶的不可思议和正在蔓延的欢喜，李成林看着她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里多了些什么。”
李成林摸着自己的胸口笑着说：“也许是走的太快了，有时候许多风景都被我忽视掉了。也许就像你说的，我的心房也得有个女主人才行吧。”
“我之前以为家人和音乐就是我的全部，没想过这些之外的事情。”
“妈妈从小说我得有些别的爱好，我健身游泳，去玩枪，都是因为有用才去做。从没想过是不是真的喜欢。”
“我不习惯跟别人交流，少有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不过现在我觉得，这一刻我大概明白了。”
“实现梦想的路上想要牵着你的手一起，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他伸出手，用拇指轻轻蹭去裴珠泫眼角的眼泪，捧着她的脸说：“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回家吧，像从前那样一起牵着手。”
裴珠泫刚刚停歇的眼泪变得更加汹涌，但这次不是因为难过。她的脸上露出柔柔的笑意，灯光下划过脸庞的泪水显得她的脸像带雨梨花一般娇嫩美丽。
她点了点头，轻声答应着。
李成林笑得很灿烂，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呐，一起走吧！”
裴珠泫用袖子草草擦干眼泪，也伸手握住了李成林的手。
李成林想要拉起她，裴珠泫脸色一僵，没有起身。
李成林疑惑道：“怎么了？”
“那个……”裴珠泫咬了咬嘴唇：“腿麻了……”
……
趴在李成林宽阔的后背，裴珠泫侧着头枕在李成林的肩膀上。
她心里的欢欣还没散去，路边的每一根草每一束花在她眼里都是那么可爱。
不过她已经拥有一片森林了。她忍不住开心的想着。
在地铁站入口，两人重新变成手牵手一起走着，一路上裴珠泫靠在李成林怀里，两个人都没有在意其他人好奇的眼神。
走出地铁站，裴珠泫停下了脚步，看着李成林回过头探询的眼神，只是张开了双臂。
李成林宠溺的笑了笑，俯下身重新把她背在背上，就这么回了家。
别墅沙发上，两人靠在一起，都还沉浸在路灯下的场景里。
裴珠泫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看向李成林。
“给我唱首歌吧？”
“嗯？”李成林想起二楼的钢琴：“好啊，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你还记得有一次过生日你唱的吗一首吗？美慧阿姨请我们一家吃饭那次？”
“哦~当然。”李成林记了起来：“《If you》，对吧？”
裴珠泫点动小脑袋：“嗯嗯！”
来到钢琴旁，汉江和江南夜景的灯光照在房间里，宽阔的空间并不显得黑暗。
没有开灯，两人坐在钢琴前。李成林打开盖板：“那我开始了哦。”
“她离开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爱情离开了我还像傻瓜一样站着~”
“望着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化成小小的一个点消失不见~”
“随着时间流逝是否会逐渐麻木~”
“想起往事想起了你~”
“IF YOU~”
“IF YOU~”
“如果还没有太迟我们是否能重新回去~”
“……”
温柔的音乐流淌，两个人的背影紧靠着，好似从来不曾分开。